可是萤却高高低低浮在空中,不但为人照亮了路边的深坑,也为人照出偃卧的毒蛇,使过路人知所趋避。群星在天上,也用忧愁而关心的眼睛望着,它自知是发光的,就更把眼睁大了(因为疲倦,所以不得不一眨一眨的),它恨不得大声喊出来,告诉人们:“在地上,夜是精灵的世界,回到你们的家中去吧,等待太阳出来再继续你们的行程。”可是它没有声音,因为风静止着,森林也得守着他们的沉默。田间的水流,也因为干涸,停止它们的潺潺了。在地上,在黯黑的夜里,只有蛙发着噪聒的鸣叫,那是使人觉得郁热更其难耐,黑夜更其无边的。守在路中的蛇也在嘶嘶地叫着,怕也因为没有猎取物而感到不耐吧?它也许意识到萤火对它是不利的,便高昂起头来,想用那吞吐的毒舌吸取一只两只;可是可爱的萤火,早自飞到更高处去了。向上看,那毒蛇才又看到天上闪烁着那么多发光的眼睛,一切光,原来都是使人类幸福的,它就不得不颓然又垂下头,扭着那斑驳的身躯,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洞穴中去了。
它们就是这样成夜地忙碌着,在黯黑的世界中穿行;当着太阳的光重复来到大地,它们就和天际的星星互相道着辛苦隐下去了,等待黯夜复来的时候再为人类献出它们微弱的光辉。
郁闷的无月夜,不知名的花的香更浓了,炎热也愈难耐了;千千万万的萤火在黑暗的海中漂浮着。那像亮在泡沫的尖顶的一点雪白的水花,也像是照映在海面上群星的身影。我仰起头来,天上果真就嵌满了星星,都在闪着,星是天间的萤的身影呢,还是萤是地上的星的身影?但是它们都发着光,虽然很微细,却也为夜行人照亮眼前的路。路是很平坦,入了夜,该是毒物的世界,不是曾经看见过一尾赤练蛇横在路的中央么?它不一定要等待人们去侵犯它才张口来咬的,它就是等在那里,遇到什么生物也不放过,它是依靠吞噬他人的生命才得生存的。
选自《沉默的果实》,1945年12月初版,重庆中华书局
靳以(1909~1959),天津人。现代作家。三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曾任复旦大学教授、系主任。解放后,曾与巴金主编《收获》,作品有《靳以文集》等。
那成千成万的萤火虫,却一直愉快地飘着,向上飞在高空中,它的光显得细弱了,它还是落到地上来。落在树枝上,使人们看到肥大的绿叶间还有一丛丛的花朵,那香气该是它们发散出来的吧?落在路边的草上,映出那细瘦的叶尖,和那上面栖息着的一只小甲虫:落在老人的胡须上,孩子更会稚气地叫着:“看,胡子像烟斗似地烧起来了,一亮一亮的。”落在骄傲的孩子的发际,她就便得意地说:“看我头上簪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