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新爱我,但不爱我的职业。我每次做完手术回来,他都让我洗三遍手。这一天,医院不是很忙。我查完房,让新来的实习生小宋看着诊室,自己到隔壁的神经外科聊天。只是我刚进门,就被身后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撞开了,背上趴着个女人。他大声嚷着:“快救人,有人煤气中毒了。”
杨新走的那天,我整整一夜没睡。第二天的手术,频频出错。一个简单的胆囊切除,竟然做了两个小时。如果不是一旁的小宋一直在提醒我,我险些把止血夹留在患者的肚子里。下午,我接到了杨新的短信。他说:“Hi,你猜我在哪儿呢?”
这次,杨新终于回话了,他仍旧用那副戏谑的口吻说:“Hi,你猜我在哪儿呢?”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2点了。我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喝一杯滚热的茶。我的身体不停地发抖,但掌心里却攥着一把汗。因为我刚刚经历过一场相当诡秘的事情,以至于我现在回想起来,都会抑制不住地恐惧。
小宋犹豫了半天说:“是有关杨新的,你别介意。那天我在翻看咱们科室案例的时候,发现你给杨新做手术那天,不止做了三个,而是四个。那份材料只有手写的病历里才有,电脑存档竟找不到。你说,奇怪不?”
我说:“什么事你就说吧。”
这事真的过去太久了,丝毫没有一点印象,我说:“这个你来问我也没有用。我根本不记得那天给谁做过手术,你应该去院里查查病例档案才对。”
小宋拿起手术刀说:“董茹芹是我的母亲,因为她的死,我才决定考医科大学。可是你知道我读了五年的外科学到什么了吗?我终于明白了我母亲的死,其实是你这个黑心的女人害的。我和父亲一直在等着今天。那些用钱买走她命的人,都要付出代价。而你,要受到更大的惩罚。”
这天我忧心忡忡地回到家,没想到杨新却要出差了。我赌气不理他。杨新却坐在我身边说:“亲爱的,对不起,我知道这会儿不该走。但报社的任务我不能推啊。要不你请个假,和我一起去吧,就当散心旅游了。”
可是门外站着的不是杨新,而是警察。他拿出警官证给我看了一下说:“我姓迟,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主要是因为我们刚掌握了一些情况,想和你了解一下。”
是啊,这个惩罚真的够大了。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那些未知的鬼灵,而是直面死亡的惨烈。现在回想起来,杨新出差的那天肯定就被害了。而小宋却用杨新的手机发短信引我跟踪他的父亲,好借机把杨新的尸体放在我的床上。只是,如今明了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手术刀划开我的胸膛。我隐隐地听见小宋在我耳边说:“你放心吧,我一定是个比你合格的医生。”
一整天,我都是心惊肉跳的。一有时间,就去急诊转一圈,生怕有溺水的送进来。不过还好,直到下班都没有听说有溺水急救的病人,我换下制服悄悄地松了口气,和小宋一起下班了。可是我们刚走出门诊大楼,就看见一辆警车停在院子里。我疑惑地问小宋:“出什么事了,警察怎么都来了?”
选自《女人坊》
起初,我以为警察知道了死亡照片的事才会心慌意乱,没想到他们找我,是因为死者是我的病人。我吁了口气说:“五年,我做的手术不计其数,不记得也正常。”
我颤抖着拿起那张照片,有种说不出的眼熟。之前的经历,让我不能怀疑它的真实性。而那种异样的熟悉感,却像针尖一样刺着我的神经。
刹那间,我的脑海里闪过在坟场见到的照片,心里立时笼起浓重的不祥。我结结巴巴地说:“真的是他吗?他……他已经出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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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我想起杨新最后发给我的短信。他竟然叫我快看楼下。他不是出差了吗?怎么会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难道他根本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监视着我?这样一想,我满心的恐惧变成了愤怒。
我回:“我没心情闹,上午的手术差点出了大问题。”
我突然有种作呕的感觉,胸口像犯了心绞痛一样难受。我强挤出笑容说:“我钥匙忘了拿。”一路上了屋顶天台。
说完,嘭地一声,把那个女人扔在了床上。一瞬间,整个科室都乱了,因为床上的那个女人,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迹象。神经外科的同事,翻开她的眼皮,用手电笔照了照说:“死了多久了还往这儿送,直接送太平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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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他的手机,但他始终不接。我只好给他发短信说:“杨新,你出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些人真是你杀的吗?还是你发现了尸体,拍来吓我?”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2点了。我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喝一杯滚热的茶。我的身体不停地发抖,但掌心里却攥着一把的汗。这几天的经历太过诡秘,我却想不出究竟是谁在主导这些恐怖的事件。
那是从一张照片开始的,一张我从没见过的照片,上面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长裙坐在木桥上,漆黑浓密的长发垂到腰间。她的脸上,打着马赛克,依稀有些相识的轮廓。这张照片就夹在晨报里,清晨我去信箱取报的时候,它滑了出来。
我连忙撇清说:“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
我把迟警官送出门,就飞快地找出那张手术台上的照片。怪不得他看起来这么眼熟,难道他会是……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心里被可怕的念头压得透不过气来。我忽然想起杨新在电脑里曾经装过一个专业处理照片的软件,似乎可以还原被打上马赛克的图片。我试尝着把照片扫进电脑,看着那张模糊的脸,一点点地清晰起来。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因为那个被撑开腹腔的尸体不是别人,正是杨新。
无影灯啪地一下亮起来了,原来我被推进了手术室。我终于看清了身旁站着的两个男人,一个穿着蓝色的工作装,一个穿着绿色的手术服。那个穿着手术服的男人拉开口罩说:“我说她会来吧,她什么都记得。”
杨新是记者。五年前,他得了急性阑尾炎就是我主刀。之后他追了我两年,谈了三年的恋爱,也没见他讨厌我做手术。现在我们做了夫妻,他反倒对我挑三拣四,非让我换工作。可见男人对感情,永远是三分钟的热度。我敷衍地说:“再说吧。”
但那个男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刚才乱哄哄的,没一个人注意到他。我远远地站着,心里一阵阵地害怕。当然,不是因为我看见了死人,而是因为躺在急救床上的女人,穿着白色的长裙,有一头浓黑的长发,垂在床边的手上爬满了尸斑,鲜红如樱桃。
我看着他,感觉他又想借题发挥,劝我辞职。可是我好不容易熬到主治医师,哪能随便就放弃了呢。我说:“你走吧,我没事了。”
迟警官却把资料递给我说:“这个人你一定认识的。他就是你的老公杨新啊。”
可是小宋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家里却有些坐立不安。一份没有存进电脑库的病历,我很想看看究竟是什么。
迟警官却嘿嘿地笑了:“看来你是不记得了,其实五年前,你给他们做过手术。”
我吃惊地看着他,口齿不清地说:“是你……小宋。”
警方抬走了杨新,整整调查了一周。我只把那三张照片交给了他们,什么都不想说。医院放了我三个月的大假,我这样的精神状态也不能再做什么手术了。人活着真的很现实,除了实习的小宋,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看我。
那天晚上,我打车回了医院。科室里早就没人了,只有急诊那边还亮着灯。我打开手电,在档案柜里找着五年前的材料。正当我在翻找的时候,黑暗中,一只带着医胶手套的手,无声地捂住了我的嘴巴。我只觉得身上一痛,就渐渐失去了知觉。
忽然,我的手机又响了,依然是杨新发来的短信。他说:“Hi,你还没找到我在哪儿吗?我已经离你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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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警官打开随身的文件夹说:“这几天你们医院发生的案子,你该知道吧?”
我敷衍地笑了笑说:“那么久的事了,谁还记得。”
这天我请了假,顶着这样大的压力工作就是一种危险。我回家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静下来。杨新的短信又来了,他说:“快看楼下。”
我拿着这张照片,回去给杨新看。杨新一口油条吐在桌子上说:“我吃早点你给我看这么恶心的东西干什么?这人脸上能打马赛克,尸斑也能PS,你较什么真呢。”
“我要躲什么呢?”我反问他,“这人又不是在害我。”
如果换作是普通人,很可能会把这张莫名其妙的照片扔掉了。可我是一名外科医生,专业常识告诉我,那是一具坐在椅子上的死尸。尽管她的动作看起来还算自然,但她下垂的双手上,那些鲜红色的印迹,是死人才有的尸斑。那是人死后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致使血液沉积产生的。而这种如同樱桃般的鲜亮红色,往往代表着死者是冻死,或是一氧化碳中毒。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很有可能是被谋杀的。
我有些火大了,正准备把电话打过去骂他,却没想到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看来杨新真的没有出差,见我生气就回来了。我一把拉开房门,说:“你想吓死我啊!”
晚上,杨新热了杯牛奶给我压惊。我和他讲了白天发生的事。他也觉得有些蹊跷。院方已经报警了,那个女人的尸体存进了太平间。我对收到照片的事守口如瓶,惟恐惹祸上身。杨新说:“我看你就别干了,我有朋友做医疗器械的,和我说了很多次,想挖你过去呢。”他又开始游说我辞职了。
“那两个死者你认识吗?”
杨新更是忌讳这样的东西。他只瞥了一眼就把照片扔在一边说:“你这是得罪什么人了吧?要不你请假躲两天吧?”
天台水箱的旁边,已经围满了人,有警察在屋顶不停地拍照。我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一个男人泡得发白的手。我确定,他就是那个照片里的男人,因为他无名指上澄黄的戒指,我认得。我真的有些慌了,不知道接连发生的案件,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凶手要把照片提前送给我?
这句话真是有些莫名其妙。我俯在窗台向下望去,尽管距离很远,但我依然可以看清——正是那个送照片的男人,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我压抑着心中的恐惧,飞快地跑下楼。因为我要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这一次,我没有打草惊蛇,悄悄地跟着他。那个男人上了一辆开往市郊的公车,我打了出租跟在后面。只是,他下车的地方,让我很害怕,是一片荒芜的坟场。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我只能模糊地看见他在一座坟前拜了拜,就一闪不见了。我连忙追过去。墓碑上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董茹芹。而她的坟前,竟然放着一张照片,上面依旧是具被遮挡住面孔的尸体,只是看起来比之前的照片要“新鲜”许多。从身形上看,那是具男尸,躺在手术台上,裸露的腹部被支架完全撑开了,四溢的血液还没有干涸。
我请迟警官进来,给他倒了杯茶说:“你说吧,想知道什么?”
我直挺挺地站了起来,电脑椅都被撞翻在地上。我一边疯了似的寻找着每一个房间,一边大喊着:“你是谁,快点出来?”可是我当打开卧室房门的时候,却猛然愣住了。床上柔软的棉被下,似乎是个一动不动的人。我慢慢地走过去,猛地掀起被子。是杨新,静静地躺着,像一具解剖室里腐坏的模型。
2
那一刻,我的心里一片冰凉。我当然记得五年前的那天,科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却要连做四例手术。我收了三份表示感谢的红包之后,很自然地把没有红包的第四例推在了最后。记忆里,是个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带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直守在走廊的担架车旁。当我给杨新切完阑尾,已是11个小时之后了,担架车上的女人因为错过最佳的手术时间,失去了生命。院方知道这是起医疗事故,为了保住名誉,销毁了董茹芹所有的病历,哄骗他们父子离开了。所以小宋和我提起发现了当年的档案,我才会连夜跑来。那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最终逼着我来自投罗网。
对于杨新来说,凭他给警方写了多年的破案事迹报道,想抢先拍到尸体并不是难事。他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以至于他总能拿到第一手材料。这样一想,我更加肯定是杨新了。我继续发短信说:“如果你是为了让我辞职,真的已经够了!你不要太过分!”
小宋用手术钳夹了块棉花,擦了擦我嘴角溢出的涎水说:“真是太遗憾了,你看到董茹芹的名字都想不起她是谁。那我告诉你,她是你五年前的第四个手术,你总该记得了吧。”
迟警官应和地说:“是啊,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两个,都在同一天做的手术,而且那一天,你还做了第三例,所以我们有理由担心第三个患者的安危。”
小宋来的那天,特别带了新鲜的水果。他简单地说了些院里的近况,就告辞了。临走前,他突然停下脚步对我说:“对了,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你还不知道呢!”小宋用特别夸张的语气说,“就刚才,咱们医院的水箱里发现个淹死的,怪不得这两天的水有股怪味。”
是的,我只是失去了知觉,而不是失去意识。那一痛显然是麻醉针,使用的量刚刚好。我看着自己被人抬上了担架车。车轮吱吱扭扭的声音,在黑暗的走廊里,听起来格外恐怖。而我却像全身瘫痪的病人一样,无能为力。
迟警官只当我是担心杨新,安慰说:“他不在本市反倒安全,你不要太担心。看来你对那天也是完全没什么印象了,如果想起什么就给我打电话吧。”
我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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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我睡得非常轻,稍有些动静就会惊醒。凌晨5点,我就再也睡不着了,干脆起床去楼下取晨报。可是,我刚走出电梯,就看见报箱前有人影在晃动。直觉里,和昨天送死尸的男人很像。他远远地看见我,夺门而逃,转眼就消失在灰暗的晨雾里。那一刻,我有点恐惧,一个人在走廊里站了良久,才去打开邮箱。不出所料,我又看到了一张照片。这一次,照片上是一个男人,脸上依然打着马赛克。他全身肿胀,仿佛要撑破单薄的衣服。显然这个人是溺水而死,手上的皮肤像松脱的手套堆起虚蓬的皱褶。我拿着照片抖个不停,却不敢轻易把它扔掉。我慌忙跑回家,摇醒杨新说:“你快起来,又有照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