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知道,被捕前的高秋风已经是全省最大的毒枭,并拥有规模庞大的假币印制窝点。他藏得很好,除了他父亲和极少数的几个亲信,别人只知道他是龙新商贸有限公司年轻有为的董事长。
“兄台,你好笨哦,”他翻了翻眼珠,伸出手指娇嗔地点了点我,“奴家当然是用来上——吊——啦。”
我打开门,顿时有点愣怔,门外,马千里被两个面孔陌生的男生架着站在走廊上,模样与昨天判若两人。一脸灰白色,眼神发直,嘴角上还点缀着一些白沫的痕迹,米黄色的T恤衫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泥痕,就像是被当做抹布擦过两遍地板又给他套上了似的。
“是啊。”马千里说。
就在这个时候乌刚开始缄默了。
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清醒了,我感到乌刚的反应好像有点反常,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勾起了我的兴趣,我插嘴问道:“怎么了?”
3
究竟出了什么事呢?我望了望乌刚,发现他也在看我。
7
一天平淡过去,如果说这一天发生了哪些不太寻常的事情,那么马千里的夜不归宿勉强可以算一件。
我连忙询问是怎么回事,送马千里回来的两个男生显得有些慌张。其中那个穿着AC米兰队服的胖子跟我们讲了一遍始末,他说他俩都是物理系大三的学生,早晨天刚亮,两人在学校里跑步,当跑到东南角那片荒地旁时,远远的看到那个老球场的门洞前趴着个黑影,仿佛是个人的形状,俩人一开始没敢过去,只是远远地观望,后来见那黑影像动弹了一下,这才乍起胆子去看,于是就发现了浑浑噩噩的马千里,问他话,毫无反应,只好翻他的口袋,见学生证上印着宿舍号,于是就把他架回来了。
我一激灵,顺着声音起处望去,一股寒气顿时从尾椎骨直升到天灵盖。
我蓦地瞪大了眼睛,如果说斗殴致人死命是场意外,那么再有死亡事件上演,可就真有点超出现实逻辑了。
入口处犹如一个门洞的样子,拱形,里面黑洞洞的。站在门洞前,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条幽深的隧道前,隧道另一端的光亮里,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篮架背对着我们,仿佛一个瘦高的男人勾着头站在那里。一股阴冷的风从门洞中吹出,将若有若无的一点霉味带到我的鼻腔里,门洞墙壁上张贴着的几张旧海报随风哗啦哗啦地抖动起来,像老年人吃力的笑声。
1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马千里抬到他的床铺上,脱了鞋,盖上被子。马千里一动不动,任我们摆布,只是大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的空气。
他大张旗鼓地翻了个身,扯过毛巾被蒙住了头,不再言语。
室内的温度仿佛降低了许多,我感觉周身上下都漂浮着阴寒的气息。
他朝我身边凑了凑,用近乎耳语一般的声音说出了他的判断。
我迟疑下,还是递给了他,还干干地问了句:“你、你要这腰带做什么?”
乌刚讲到这里,慢悠悠地深吸了一口气,我听得心里凉丝丝的,但还是质疑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传闻吧,现在哪个大学里没有点儿类似的鬼故事?依我看都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
我呆呆地看着乌刚,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看他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在说笑。他的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模样十分骇人。
他的语调有点奇怪。
他很多时间都呆在那个球场,但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
如果你在我们西京呆过,一定听说过西京师大那个老篮球场的恐怖传闻,在那个半封闭的、残破不堪的、不足三百平米的椭圆形场地里,据说每到午夜时分就会传出一些怪异的声响,很轻微,只有走得很近才能听见。没有人说得清那是什么声音,有人说是哭声,是阴魂不散的怨灵在倾诉衷肠,也有人言之凿凿地说那是几个横死鬼在打球,一到半夜三更时,他们的比赛就开始了,他们穿着空荡荡的球衣,轻飘飘地在黑暗的球场里传递着一个白纸糊成的篮球,据说上面还用黑毛笔勾着线条和花纹,跟真正的篮球很相像。
把他搞成这样的,难道真的是——我真不愿意提起这个字——鬼?
当然,也会有一些令他心烦的小问题。一些精力过剩的小屁孩总喜欢大半夜的来探鬼,他的对策,就是用一只麻醉枪装上一点他的产品(这些价钱高昂的产品同样也是纯度极高的致幻剂),瞄准他们的屁股或大腿轻轻扣动扳机,啪,十秒钟后药性就发作了,他们倒在地上,露出眼白,表情如醉如痴,他们不是想看鬼吗,那一定会很满意的,在药力作用下,想看什么鬼,就会来什么鬼,要多少有多少。
6
但他去得最频繁的地方,却是西京师范大学。
好心的物理系师兄告辞离去了,门咯吱咯吱地合拢,像是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房间里陷入了寂静,我们谁都不说话。窗外下着小雨,空气中潮湿得简直可以拧出水来。
马千里忽然吃吃地笑起来,笑声里透着揶揄:“讲鬼故事啊,我肚子里的段子可多了去了。”
但罪行还是败露了。世界上没有永远被掩盖的罪行,根据西京晚报的记载,半个月前,警方突袭了他的工厂,他的王国彻底覆没,一同被捕的还有他的校长父亲以及十几个像老鼠一样每天生活在地下的小喽罗,他们被押上警车拉走了。
这一夜,我直到凌晨两点多才昏昏睡去,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那个梦中,一个沾满了黏糊糊的血迹的篮球在落满尘灰的球场上不紧不慢地跳跃着,每次落地,水泥地上就会被印上一小块椭圆形的鲜红色的血印子,就像是盖章那样,随着篮球的起落,水泥地上的血印子也越来越多,渐渐布满了整个球场,最后灰白色的场地被铺上了一层淡淡的磨砂状的红色,虽然是在梦里,但我清楚地知道那上面都是人的血。
西京师大的规矩,学生宿舍统一为晚上十点半熄灯。
乌刚隐在他的床铺上,他的声音从一团黑影里飘起来:“你们刚来,不了解情况,那个篮球场很邪的,以后最好不要去了。”
这个真相令许多西京人感到震惊,也包括我在内。
我和马千里站在老球场的门前。这是我们进入大学的第二天,就在十分钟前,我们抱着篮球兴冲冲地跑去球场,准备向西京大学的篮圈投出有历史意义的一球时,却发现所有的场地都爆满了,拥挤得如同春运时的火车站,我俩都很沮丧,这时我猛然想起昨天闲逛时,远远地看到学校的南墙附近似乎有个类似球场的建筑,于是我们决计前去看看。
“我猜,”他说,“马千里昨天晚上一定是见鬼了,搞不好,他的魂儿已经被吊死鬼给勾走了。”
我心里有点疑惑。这是怎么了?
旧球场就像是一座墓碑一样,透出某种不祥的气息,令生活在师大校园里的每个人都心惊胆战。我很奇怪,为什么学校不把它拆掉,在原地弄一些比较柔和的东西出来,比如说,种一些玫瑰花、郁金香什么的。但没有变化,那个球场一直矗立在那里,散发着阴森诡异的气息,它毫无用处,可就是没人去动他。
他很忙。他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他有很多生意要谈。
“我还没说完呢。”乌刚抬高了声调,像个被冤枉而急于辩解的孩子。我洗耳恭听,等着他继续讲述。可就在这时马千里不合时宜地插话了,他轻蔑地说道:“别胡扯了,讲鬼就讲鬼,最烦你这样装模作样弄得好像真有其事似的,谣言就是这么起来的,有没有一点起码的科学精神啊?”
当我们发现这是座废弃的球场时,我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失望,这时天空阴沉下来,大片的乌云在我们头顶迅速地聚拢,像一群黑鱼受到了某种诱惑,黑压压地游弋过来。
“那个球场到底怎么回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走样了。
并以此文怀念我的同学马千里。
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球场,据说从前这种球场每个城市都有,多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兴建,被称作“灯光球场”,里面最中心处是一个篮球场,高度与地面齐平,周围则是一圈圈水泥台阶,呈螺旋状次第升高,直到建筑的顶端,这种建筑模式同现代的足球场有几分相似。
时至今日,我已经毕业多年,如果不是在今天的《西京晚报》上看到了那则新闻,我不会想起,更不会愿意提起那段经历,因为关于那个球场,在今天之前,它一直都是个讳莫如深的字眼。
这就如同把毒药藏在天使的翅膀下面,谁会想得到?想得到的人肯定还没有出生呢。
那天晚上熄灯后,我把两只手臂交叉在脑后枕着,辗转反侧毫无睡意。黑暗中,马千里连翻了几个身后憋不住挑起了话头,议论起班里女同学的容颜来。我沉默着没有搭茬,经过这两天的接触,我感觉马千里这个人活跃得有一点讨厌,怎么形容呢,也许他口腔里分泌的不是唾液,而是某种兴奋剂,导致他的舌头总愿意保持一种剧烈运动着的状态。
2
我都能设想出,当他向班级里的女生得意洋洋地讲述自己夜探恐怖球场的英勇时,他的表情一定会同登顶珠穆朗玛峰胜利归来的英雄们相差无几,不过遗憾的是,他的计划没有像他预期那样的圆满,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差错,导致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兄台,还等什么,快快把我吊——起——来。”
更何况这里还缭绕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闹鬼传闻,人人惟恐避之不及,谁还能找到比这儿更完美的地方吗?这些年来,他不遗余力地为这个球场的恐怖传说添枝加叶。他杀死了那对情侣,谁让他们竟跑到这里来卿卿我我,还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他们不死不成啊。他把他们伪装成自杀的模样,没有人怀疑,而且他们的死还为球场更增添了恐怖的气息,球场从那之后更显得阴气逼人,他的工厂因此而更加安全。
我感觉到床铺幅度很大地震颤了一下,乌刚似乎在他的铺上坐了起来。他的声音再度从黑暗中响起:“你们去那干嘛?”
只见马千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躺在铺上,脸上挂着抹诡异的笑,正偏着头一眨不眨眼地望着我们。他的脸色灰白灰白的,如同抹了厚厚的一层胭粉。
从那以后,师大的学生就更是把那个球场视为不祥之地,不光是球场,连那附近都很少去了。当然也有不信邪的,前年,有个高中生自恃胆大,不信鬼,就像马千里一样,大半夜跑去探险,结果刚摸进球场里,莫名其妙地就晕过去了,等醒来后竟发现自己躺在篮球架子下面,更令他魂飞魄散的是,头顶上方的篮筐上正吊着个白生生的年轻女人,穿着泡泡纱的白连衣裙,脸黑紫黑紫的,她的脖子被尼龙绳勒得都凹陷下去了,脚上穿的那双酒红色的漆皮高跟鞋就在男生的头顶上方一荡一荡的,几乎就擦到他的头皮了。女人勾着头,朝着他咯咯地笑着,由于绳子勒着她的脖子,她的笑声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吸拉吸拉的声音,就像一个濒死的人在费力地倒着气。
本来,二十多年的无神论教育已经在我心里打下了混凝土般坚实的壁垒,神鬼之类的东西完全被隔绝在外,可现在,这道壁垒上出现了一些细小的裂纹。
马千里慢悠悠地坐起来,像是戏曲中的小姐那样翘着指头伸了个懒腰,然后柔柔弱弱地伸出手,指了指晾衣线上挂着的一条牛皮腰带,娇媚一笑,勾勾手指,示意我递给他。
就在这时,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那是一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我环顾左右,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球场伫立在我们面前,沉寂得仿如一座年久失修的巨大空宅。那种毫无来由的怪异感觉愈发明显而强烈了,我看到天空闪起了裂纹似的闪电,沉闷的雷声随即碾压过来,门洞里的几片废纸被一阵风吹得飞舞起来,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女人正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它们,我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仓促地喊了声马千里的名字,我们一路小跑着向主校区跑去。
它是活的。
聊女生总是美好的,寝室中的另一个男生乌刚对马千里的话题就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来,也谈了他的见解,但与马千里的并不一致,为了捍卫自己心目中的美人,二人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9
直到今天,当报纸上登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这个笼罩了师大多年的迷雾,终于在阳光下消散,露出了龌龊不堪的真相。
起风了,风从窗外涌进来,深红色的窗帘疯狂抖动起来,仿佛有人正蹲踞在窗台上,用两只细长苍白的手抓着窗帘不住地摇晃。
乌刚的讲述终于告一段落。说实话,我简直听得瞠目结舌,如果说他刚刚给我描述的是一部最新韩日恐怖片里的某个片段,我会称赞他讲得恰到好处精彩至极,可如果说这是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就发生在窗外那个灿烂朝阳之下的真事,那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了。打死我我也不信。
次日清晨七点多,就在我和乌刚起床叠被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现在我们并肩站在球场前,仰头打量它。这座球场呈环状,被一圈约两层楼高的建筑围在中间,露天,有点像个缩小的古罗马角斗场的样子。外壁抹着单调灰白的水泥,很多地方水泥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暗红如血的砖。玻璃更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分布在墙壁上的十几扇老式窗户像是被敲掉了牙齿的嘴,呈现出一种不动声色的黑色的静默。
我极力积攒着一点睡意,就在我即将入睡时,朦胧中我听到他们转换了话题,转而谈起了篮球,接着我听到马千里提起了下午我们俩去旧球场的事。
我抬起头,预感到了什么。
现在,老球场依旧矗立在师大一隅,但就像真相拆毁了谣言和恐怖,阳光拆毁了阴霾与迷雾一样,我想用不了多久,它也该被拆毁了吧。
我听到马千里冷笑了一声,笑声中满是不屑。
忽然,一个女里女气的怪音在我们身边陡然升起,那腔调尖细而婉转,就如同戏曲里的旦角珠圆玉润的念白。
在我们身边,马千里无声无息地躺在他的床上,圆睁着双眼望向虚空,仿如一具死不瞑目的尸首。
但现在,它已经无所谓了,秘密已经被拆穿了,不过在我说明原因之前,我还是愿意为你们讲一讲我刚刚入学那年的一些见闻,正如它曾经惊吓了我那样,我相信它也一定能在你敏感的心弦上撩拨出一些颤音来。
乌刚沉默了一会,床铺咯吱咯吱地呻吟了几声,他又慢吞吞地躺下了。
当120把马千里拉走时,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裤带,在脖子上比来比去,咿咿呀呀地说学逗唱。
虽然我觉得马千里的性格挺招人烦,但他落到这样的下场还是令我觉得心里有点发堵。
乌刚盯着我的眼睛,他一定是看出了我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不相信,甚至还看到了一点含蓄温和的嘲弄,他忽然问我:“你知道故事里的那个高中生是谁吗?”
我全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起来了,他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我们俩竟都没有注意到?难道这么半天他一直都这么侧着脸,诡笑着倾听着乌刚给我讲那些恐怖的遭遇?我越想心里越冷,再看乌刚,他的脸都黑了。
他比CCTV的主持人还热衷于说话。
老球场蜷缩在学校的角落里,离主校区有好一段距离,四周是好大一片荒地,堆着些砖土沙石,球场孤零零地矗立在空地之上,紧挨着学校的南院墙,墙头密密匝匝地布满了尖利的碎玻璃,墙外,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杨树林,在风的弹拨下,树叶摇晃出的声响像是一片潮水。
也不因为他是那所大学的校长的儿子。
时间并不久远,就在五年前。滋生传言的源头是一桩杀人案件,因为乌刚是本市人,而且他的初高中都是在一墙之隔的师大附中读的,因此对这件事他像专业记者一样了如指掌。
就这样,乌刚的讲述在最具悬念的地方戛然而止了,我央求了几声,但他连我也不理睬了。
与一个叫高秋风的人有关。其实,这个人在前面的故事里蜻蜓点水的出现过一次。
我催促乌刚继续说下去,他告诉我说,那场斗殴杀人案发生后不到一年,好像是初秋的时候,有两个学生在那个球场里自杀了,男生是中文系的,女生是英语系的,是一对恋人,最诡异的是他俩的死法:一个球场,两个篮架,这俩人一个挑了一个篮筐,系了条尼龙绳,分别吊死在上边。发现时,两具尸体隔着中间空旷的球场遥遥相对,被风吹得晃晃悠悠,还慢悠悠地旋转着。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挺多学生都说他俩自杀当天还好好的,没受到什么挫折,情绪上也没有什么反常的迹象,无缘无故地竟跑到球场去上吊自杀,所以人们纷纷传言是球场上的死鬼在找替身,把他俩给带走了。
后面的事应该没有悬念了,他们要用性命为自己所犯下的罪恶买单了。我想,当他们被枪毙时,他们死亡中的小小一部分,应该是代表马千里的。
他的脑袋无力地当啷在胸前,看样子像是喝醉了酒。我凑上去吸了吸鼻子,令我惊讶的是,我并没有闻到一丝酒气。
我和乌刚以为他到外面的网吧刷夜了,心里并没有太过在意。
“当时那个球场还没有废弃,有一次,一群大四学生在一起打球,打球嘛,难免会有磕磕碰碰,两伙人发生了口角,没想到年轻人火气盛,于是口角又引发了斗殴,最后竟动起了刀子,当场捅死了两个学生。当时我才上初中,还跑去看热闹,看到死掉的两个男生被脱去衣服验尸,浑身灰白灰白的,法医把刀口附近的皮肤和肋骨用手术刀切开,测量好伤口后又用麻绳缝了起来,针脚密密麻麻的,回去以后我连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后来我听说,师大校长的儿子也参与了这次斗殴,但后来无罪开释了。死了人之后,那个球场就很少有人去了。篮筐下面那一大片黑色的血迹也没人清理,好久才一点点消失掉,这之后那个球场里面闹鬼的传闻就开始渐渐兴起了,据说一到午夜时分,那个球场里就会传来打篮球的声音,嘭、嘭、嘭、嘭,挺多学生都亲耳听过,大家都说那是鬼魂在打篮球。据说还有这样一件事,前几年一个不知根底的新生傍晚路过球场,看到球场里有人在打球,于是凑过去跟人家玩一对一单挑,天黑以后他大汗淋漓地回到寝室,灯光下,他T恤衫的后背上密密麻麻全是黑紫色的血手印。”
他真正关心的是他的工厂。
他得意于自己找了个好地方。谁能想象得到,一个毒贩会把他的工厂设在一所纯洁静谧的大学校园里,并利用它来大发其财?
第二天的课排得很满。上午两节,高数与机械原理;下午两节,马克思主义原理与思想道德修养,都是大课,四个班在一起上,一百多人混坐。阶梯教室仿佛像个电影院那样空旷,老师对着个麦克风讲课,呜拉呜拉的,夹杂着尖锐刺耳的啸音,我感觉自己是在通过一台大功率的收音机在收听广播。
我没有马千里那么刻薄,我只是摇摇头,笑着说,这怎么可能呢。
4
那以后,我也和其他的学生一样,对那个旧球场敬而远之,此后几年中我听到的关于那个球场的传闻都能写成上中下三本恐怖小说了,真真假假的每一个故事都能叫人毛骨悚然。
我的好奇心发作了,我请求乌刚为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开始时推脱时间太晚了,但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乌刚旺盛的兴致顿时被扑灭了,连一点火星都没剩下,他肯定生气了,生硬地在黑暗中摆摆手:“行了行了,只当我什么都没说。”
男生几乎崩溃,连滚带爬地朝着门口爬去,可就在这时,周围的水泥看台上开始浮现出一张张惨白的脸,那些脸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就像是浮雕一样,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的白眼珠像死鱼眼那样鼓突着,每张脸都是青灰色的,一看就是死人的脸。男生再也顶不住了,当时就吓得背过气了,直到黎明时才再度清醒,他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球场,回去后整整休了半年学。
直到跑出了两三百米,那种奇怪的感觉才逐渐消失,我回头望了一眼,忽然觉得球场像一个阴森森的老头,那些黑洞洞的残破窗户都是它的眼睛。我的头脑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
他做毒品,这是全天下最挣钱的买卖。同时他也印假钞,把一文不值的纸张变成令世人俯首称臣的钱币,这简直是点石成金的把戏,他几乎觉得自己是上帝了。
连连道谢的同时,我心里也升起一片疑云,大半夜的马千里跑到那球场做什么了?看了一眼旁边的乌刚,我忽然想起了马千里昨夜的那声冷笑,他也许想用亲身实地的探险来证明乌刚神神鬼鬼的讲述是多么的愚昧和可笑,同时用这座鬼气森森的球场当作自己勇敢胆大的陪衬。
很少有人知道,球场的下面是空的,藏着一个巨大的密室,那是个原本就有的防空洞,在他父亲的暗地支持下,他把它改造成他的工厂,生产着像雪白的,像面粉一样的东西。
乌刚开始了他的讲述。
马千里依旧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忽然听到乌刚的声音从黑暗中猛地升起来,把马千里的话拦腰打断了,他闷闷地说:“你刚才说,你们去了那个球场?”
5
高秋风今年32岁,每天都开着他那辆黑色别克车穿行在西京市最繁华的街道上,出入各大酒店、KTV、洗浴中心,风光无限。
乌刚叹了口气:“其实那个球场除了斗殴捅死过两个学生,后来还死过别的人呢。”
难道真的是吊死鬼把他的魂给勾走了?还是他自己胆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把魂吓丢在那个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当然不是真的面粉,做面粉能挣几个钱?是毒品。
8
乌刚颤声道:“昨天晚上我都说那个球场邪门了吧,他偏不信,偏不信。”
这些他根本不在乎。
“就是我。”乌刚站起来,他的两只手攥着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刚才说的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我甚至可以对天发誓,发毒誓,我真的看到了那些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千真万确。光我一个人看到还不算,后来电子系也有个男生夜探球场,同样见了鬼,我还特意去问过他,他说他看到的是那两个被捅死的男生。那两个鬼魂的胸口上还插着刀,汩汩地冒着血,摇摇晃晃地从球场的一端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哭着央求那男生帮他们把刀给拔出来……”
房间里陷入了静默,静默令黑暗仿佛更浓郁了。
有一些人半夜里偷偷去看过,其中某些人还为之付出了代价,我的同学马千里就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玩呗。”马千里莫名其妙。
根据《西京晚报》一个整版的报道,所揭示出的真相是这样的。
这不是因为他七年前曾在那里毕业。
马千里就这么疯了,不明不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