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话题的热度一周后渐渐消退,新鲜八卦雨后春笋,人们会继续去喜欢去咒骂,也许,他们并不想真正去了解谁。她叫L,漂亮,是个十八线小艺人,红颜薄命或死有余辜,在所有人眼中,这就是全部的她。我想问问L这是否就是她所希望的被人喜欢,可我已无处询问,我甚至都不知她最终睡在了哪里,唯一留下的,只有床头柜里的入场券。
“七千预算租房,你会找不到合适的地儿?”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计算过,茫茫人海,我们每天要与多少人擦肩而过,与多少人说不走心的废话,与多少人认真看上彼此一眼,又与多少人相互记住。我想,如果不是因为L那张漂亮的脸,在她私信我的时候,我可能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
跟着她跨出生锈的铁门,穿过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我算是奉献了28年有限人生中的两个第一次,第一次蹲露天的坑,第一次让美女给我把门儿。
我不认识她周围的任何朋友,甚至于她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朋友也一概不知,所以我无从寻找,只好等她自己出现。就在我又琢磨起到底该怎么把喜欢说出口、要不要带她去旅行时,握着鼠标的右手点开了微博右侧的热门话题,#女艺人心脏骤停#,L的名字瞬间填满宽大屏幕,我的大脑则一片空白。
影棚大门在我们身后锁上时,我说为了表示歉意,请你吃饭吧。
这句话,我终于没能对忽然闯入我人生,又飞快离开的L说出口。所以后来我变成了一个没有拖延症的人。
我推了一瓶啤酒给她,她不满地说,你干吗不问我为什么想当明星?
这邀请就好像来自胡同里一起长大的隔壁大妞,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没什么可见外,也没什么好尴尬。
我跨过那些从邮局买来的统一规格的纸箱,坐在沙发上。L递给我一杯拿铁,摸出一支笔就签在了合同落款处。
酒吧街嘈杂的音乐在车后渐次销匿,司机不断从后视镜里打量古装的L。因为喝醉,她的身体很沉,没有说胡话,没有打鼾,一直安静地昏睡着。
她把肉均匀地分到我们各自的小碟里,又迅速码好了牛舌,她说,我想被人喜欢。
我说贿赂我可没用,就推门进去了。
她私信简历给我,小心翼翼地说,我看到你的微博在招模特,我想报名。小心翼翼只是我自己的揣测,可能因为照片里的她,有天然脆弱的神情。
我漫不经心地说,那只是因为你太漂亮了。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歉意?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头像的照片是一张标准的网红脸,最后一次也还是。
绝对数量和相对比例,到底哪一个更重要呢?至少,她脸够好看,脸皮也够厚就足够了。我只能举起酒瓶和面前的漂亮姑娘“砰”地撞在一起,说,祝你美梦成真。
从重庆回北京的当天L就去参加了一个古装剧选秀。万没想到我顶着烈日从南四环帮她取了提前订好的纯白汉服,又在孤悬的满月下扛着不省人事的她回家。
她一直都想做明星,我不太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做到,但至少,她确实让大多数人一夜之间知道了她。
那天晚上她喝了六瓶百威,我送她上楼时她突然笑着说:“前两天电视上播了我参加的一个节目,有好多人专门做了截图@给我看呢。”说完她摸出钥匙拧开防盗门,看着她微红的脸庞消失于门缝,我多想伸出手去,揉揉她被雾气打湿的长发。
毕竟因为我破的财不是。
“我在六楼摄影师家拍片儿呢,刚拍完往下看,觉得像你就下来了。”
她摆摆手,我总丢东西,光是钱包,就丢在不同的餐厅十五次,手机丢过五个,男朋友丢过一个。
来不及纠结更多,她就被叫去化妆,两个半小时造型结束后,拍摄只花了十分钟,可天狼星早已爬上了深蓝天空。
三天后的夜晚,风吹散雾霾,深蓝夜空繁星闪烁,我把行李放在楼下,直奔L的房子。
有钱就行。她抬手把合同丢还给我,“房东突然要把房子收回去给儿子结婚用,退了我半年房租,下周就要动工装修。我找了足足两天也没有合适的房,再找不到就该露宿街头了。”
群演吗?
我粗略计算过,以她的拼命程度,一个月赚上几万酬劳并不难。心里的疑惑憋了许久,憋到她喝多了会进错单元跑到我家又吐又撒泼,这么熟了之后,才终于能够问出口:“我说小富婆,你怎么可能缺钱?”
和客户开了一整天的会,终于在下班前能打开手机看看未读消息,好吧,我承认,我可能只是想看看L有没有联系我。
我按了单元门的门铃,没有人,所以就在楼下的长椅上坐着等。等到傍晚还剩最后一丝天光就要变成真正的夜晚,我忽然担心,她要是彻夜不归怎么办?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她们的生活,除了拍片到天黑,就是喝酒到天亮。
我第一次看到L是在微博上,最后一次看到L也是在微博上。
你根本不懂,她叹了口气,你看,那些明星,被陌生人疯狂喜欢,被骂了有人维护,委屈了有人鼓励,我也追过星,我也收集过某个明星的所有照片贴在一个本子上再寄到她的公司。能让我这样,她是不是很幸福?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别自然就说是,然后叫了一辆黑车直奔二十公里外的三里屯。
已是凌晨两点,手机忽然蜂鸣,我猛然惊醒,一看是L,便连忙接起,结果传来陌生女人的声音。她说我们在三里屯v plus,L喝醉了,我们都不知她住哪,等下还有局,看她通话记录都是你,她男朋友吧?
躺在床上,隔着不太厚实的一堵墙,我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各种各样的声响,哗哗水流冲过管道,拖鞋摩挲地砖,还有隐约的悉悉索索。这些声音在深夜里被发酵,充斥我呼吸的每一寸空气。我闭上眼睛问自己,我要什么时候告诉她,我很喜欢她呢?
我常常开玩笑说等你不小心演了大片,记得带我看首映,她总是特爽快地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说,放心,我会带你走红毯。
那一刻,我们两个或许都觉得如释重负。爱情走到这一步,不温不火不怨恨,也不知该不该庆幸。
她抬头看了看我,和照片上的脸不差分毫,幸好我不是女人,否则我一定不能公正地欣赏她的美。她咽下嘴里的啤酒,抹了一下嘴巴说,我喝完酒拍照状态比较好。说完她又从放在脚边的黑色大包里摸出一罐来递给我,来点?
如果不是觉得L的手机是因自己才惨遭偷窃,从而无法及时联系她告知选角结果,那么我一定不会拿着合同在她楼下等。
她很认真地说,我想当明星。
这种试镜一般都漫长而无聊,一人拍摄,两人化妆,一堆人坐在角落懒洋洋地看看别人拍摄再看看自己的手机,闲聊话题也基本围绕最近接了什么活,进了什么剧组,和哪个大明星搭了戏,哪个影后又睡了哪个影帝。
L仰起脸哈哈大笑起来,晚风吹起她细长的黑发,在脸上交织出明灭的光影,那个笑容后来总是一再被我想起,连同她身后那稀疏的几颗星辰。
我背她走在老旧的小区里,走过昏黄路灯下碎裂的树影,她衣袂轻扬的影子像水一样包裹住我的影子,我背她上楼,放她在床上,脱掉她十三公分的高跟鞋,拧开床头的加湿器,最后关上了卧室的门。
那是两天后,我下班回家,听到卧室的墙壁被砸得“咚咚”响,就知道是她已搬过来。我连忙跑上阳台,果然L正笑嘻嘻地趴在护栏上。
我脑海中出现了白花花、冰凉凉的裸体。
L微博里的照片被大量转发,有人说这么年轻太可惜,有人说这谁啊死了也炒作,原本并不认识L的人们为了她展开骂战。关于她的故事一天之内迅速膨胀,有人说她先天心脏病,有人说她到处选秀无下限,有人说她不知睡了多少导演制片广告商,有人说她私生活糜烂,也有人说她是凤凰女,黑白历史如数家珍……
事实证明,愧疚感才是维系人与人之间往来的最紧密纽带。
忽然之间,世界上好像冒出了许许多多熟悉她的人,她的照片被称赞漂亮被质疑整容,各种亲朋纷纷在电视节目中发声,她最后一条微博下有十几万根蜡烛,十几万条留言,姑娘你很漂亮,天堂没有疲惫,我们记得你,我们喜欢你……
她则露出一脸见钱眼开的笑容,晃了晃手里拎着的星巴克纸袋:“上来喝杯咖啡,来来来。”
喜欢你……
只是她推开门的瞬间吓了我一跳,光秃秃的房间里堆满了打包好的牛皮纸箱,还有几件孤零零的家具都被擦拭过。
快回京前,连续三天,我打L的电话都是关机,虽然有点着急,但也知道她经常连夜拍戏、拍平面都是顾不上充电的。
她一直都想做明星,我不太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做到,但至少,她确实让大多数人一夜之间知道了她,让人们讨厌她,讨论她,也喜欢她。
电影里看得到吗?
新闻很简单,L连续五天高强度拍摄,在与男一号搭戏时心脏骤停,送医院抢救无效去世。消息最早由男一号放出。
她的简历就是一个十八线小模特该有的样子,车展,主题会展,野路子比赛,影视替身之类。我是为公司的拍摄项目招模特,收到的简历基本如此。
这家人气火爆的炙子烤肉店拥挤狭小,食客们挤作一团,背靠背,肩贴肩,邻桌嘴里的话后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爱恨情仇,落魄成功,我想今晚酒足饭饱回家之后,他们或许都会说起有个想当大明星、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的蠢姑娘。
那栋房子卖了八百万,后来我再想起她,最先想起的总是那串长长的数字。
我说你不怕喝死啊,她说你是不是找厕所,对面那个小树林里,她随手一指,那个厕所没有门,随时可能有人闯进去,我帮你守门,走走走。她说着拍拍屁股站起来,手插在兜里就走到我前面去了。
入夏之后,她常去外地,兰州车展站一周,杭州漫展站一周,重庆剧组跟半月,每每这样的夜晚,我安静地躺着,心里有说不出的空旷。那些与L有关的琐碎动静,好像已经成为了我自己的一部分。
脆弱这种缺陷,对男人而言,是女人脸上最致命的吸引力。
一听喝酒,她马上不再客气,伸手就拦下了一辆破旧的黑车。
“自己悠着点,你倒下了,爸妈还能指望谁。”我把滋滋冒油的五花肉都从篦子上推到她的小碟里。
我第一次看到L是在微博上,最后一次看到L也是在微博上。
还能为什么,名利双收呗,别跟我说什么演戏是你的梦想,你只想做一个好演员。
嗯。
她白了我一眼,喝了口酒,直接抬起一条长腿踩在凳子上,“你会不会奇怪为什么女生总结伴去厕所?我也奇怪,因为我从来没有过。上学的时候我就发现,在一个新的群体中,大家会迅速组成各自的小团体,并选择出共同喜欢与讨厌的目标,而我却一个角色都得不到。我试着主动交朋友,但总为别人付出又不符合我计较回报的性格。后来我就研究那些被众星捧月的女孩,好看是吗,我就学化妆,不能笨是吗,我就努力背书,性格好是吗,我就不刻薄不发火,还是不行。其实我不想做那个月亮,能做被路人们抬头看见的星星就可以。”
我说,你参演过《南京,南京》?
那天恰逢她收工早,跑到公司找我,说还想去吃炙子烤肉。已是夏天,她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边坐着,晃悠两条大长腿,吸引南来北往的目光。
太阳刚刚落下去,天空余留的那点灰白映照在L的脸上,显得混沌而柔和,像模糊处理过的后期人像。面容这么细腻的姑娘却生就一副这么潦草的性格,我说你都不看看条款,不怕吃亏吗?
我说好,“替我问好,照顾好自己,需要我就告诉我。”
我大概可以想象出L在医院忙得焦头烂额,却没能想象到,直至秋日,我都没能再见到她。
三月的天气还余留些冬寒,风不时把她精心卷过的长发吹得满脸都是,她眯着眼,用修长手指拨开碎发,继续喝啤酒。
我竟然没有那么吃惊,好像到了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各种生老病死的事情就像沉船之后一具具冰冷遗体逐个浮出水面,发小的妈妈动了脑瘤手术,同事的爸爸查出癌症晚期,还没来得及收齐喜帖,就忙着赴丧宴,也只能暗自感叹,大概是到岁数了。
过了接近一个小时,我出去找厕所,见L还蹲在那里,保持我最初见到她的姿势喝着不知第几罐啤酒。
“十个人里九个骂我,一个喜欢我,那一百万个人里就有十万个人喜欢我,值了。”
她的眼睛里又露出了那种见钱眼开的光芒。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继续等时,单元门从里面打开,L笑盈盈的脸探出来:“还真是你呀!”
“别说得好像我都有钱到能包养你了似的。”
……尸体,面朝下趴在板车上的那些。
第二天早上我热了蜂蜜牛奶,煎了鸡蛋和吐司留在餐桌上便去上班了。
上千万的话题点击,数百万的参与,官方媒体,娱乐大v,出名不出名的演员与红人们纷纷点起蜡烛,倾倒个中辛酸。
好像就是从那天起,敲墙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信号,只要听到急促的“咚咚”声,走上阳台就一定能看到L的脸。这种情况大多发生在零点过后,有时她顶着已经化开的面妆,有时是刚洗了澡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总之就是刚刚收工回家,带着满身疲倦厌烦拉开冰凉的啤酒罐。
我说你这样拍马屁真没用,选不选得上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谈恋爱啊,你男朋友肯定特喜欢你。
房门开着,房东正带着新房客在看房,我动了动嘴巴,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车停在v plus门口,我满眼奇装异服妖魔鬼怪时,都无法相信,L这酒鬼竟然也会喝死过去?可我确实看到L人事不省地坐在地上,背靠粗糙外墙,几个同她一样穿古装的女孩围在她身边,不时和进进出出的男人们眨个眼比划个手势。
试镜那天,是在北京郊区某个偏僻小村里的摄影棚,我与司机皆不认路,结果迟到了一个小时。匆匆付钱下车,看到影棚门口蹲着一个瘦瘦的姑娘在喝啤酒,我一眼认出是L。
“去帮你收拾收拾?”
我想北京城里城外所有的会展中心大概都留下过她身上的香水味,每天都有无数活动来让L这样的姑娘靠脸吃饭,也许她们每个人想要的明天都不太一样,但我相信L要的大概真的就是被很多人喜欢吧。
在上海陪爸妈做手术的她依旧不断接活,时不时又要回老家操心新房装修。虽然生活已经火烧眉毛得不成样子,微博上的她还是每天发发岁月静好的自拍,和同样渴望成名的一众网红们相互转发赞美。只有在每天我打过去的电话里,她才会说,花钱像在花冥币,很多换肾排斥都是慢性的,他的心脏经不起折腾,总之就是一辈子提心吊胆吧。但她从来没有哭过,甚至也没有太沮丧过,她说话的样子,总有些若无其事。
“姑娘你得尽快买手机。”我说着把合同送到她鼻子底下。
果然,她说:“真不好意思害你没睡好觉,我去上海了,我爸换肾之后排斥反应严重,现在要二次换肾,我得连人带钱一起去,回来请你吃饭。”
她犹豫了一下,略显为难地说:“现在预算三千以内,缺钱。”
我看着烂醉如泥的L,还穿着我中午给她送去的汉服,松松散散拢起的发髻上有一样雪白的缎带,我走向她,心里有一种深深、深深的无力感。
我也许不懂,却相信她说的是实话,“你有没有想过当明星被骂的时候,可比你不招人喜欢惨多了。”
我说你干吗在这里喝酒?
项目正在结款点,我无法立刻回到北京,可是即便回去,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我无法相信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甚至也无法找到任何一个人去质问一声为什么。
“你……在家?”
我经常从她那里得到各种活动邀请券,却从来没有去过,这些从未被撕掉副券的票据都悉数躺在我的床头抽屉里。可能是我看够了那个夜夜出现在阳台上的脸,美得不修边幅又天经地义,不需再看她盛装出席面带讨好就已经足够喜欢她了吧。
虽然我很想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缺钱,但还是给咽了回去,谁还没有点自己的小秘密,我放下咖啡说:“住得远一点介意吗?”
她扇子般的假睫毛在夜风里忽扇忽扇地抖动,我说你没钱没手机,还不是要我送你回家,走吧,美术馆街吃烤肉喝酒去?
而她终于回北京,开始24小时连轴转的生活时,我却被派去了深圳的甲方公司。还好只需一个月,项目收尾,我就能在秋天结束前回去。我想,那时我一定要告诉她,我是喜欢她的,很喜欢。
“都整理完了。过来吃饭啊,我叫了外卖,谢你给我工作又给我房子。”
L住的小区租金不菲,一室厅也要七千元左右,可见这个小模特还是很能赚钱的。之所以这么了解,是因为前女友去日本之后,我亲手帮她把房子租出去。异国两年,我们都发觉再见面比不见面尴尬,电话视频成了恼人的任务,又因背负对彼此的责任而压抑自己面对其他异性的身体冲动,终于她说帮我把房子卖了吧,我不回国了。
就像一场短暂的梦,秋天过去,冬天来临,我独自趴在阳台上喝啤酒啃鸭脖偶尔抬头看星星时,竟不敢相信曾经有个漂亮姑娘和我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亲爱的姑娘,真对不起,你所有的希望就是能够有人喜欢你,而我终究没能把我的喜欢告诉给你。我只好自罚一杯,先干为敬。
后来我会准备好她喜欢的鸭脖、鸭舌,叫过凌晨三点的小龙虾,隔着窄窄的阳台栏杆,交换一口吃食,干掉一杯醉生梦死。我想那些她渴望能够喜欢她的陌生人,永远也不会看到她穿着开了线的白T恤,满嘴油腻啃鸭脖偶尔骂脏话的样子。他们只能看到她po在SNS上每张都差不多的模特照,像对其他一百个小明星说“你真好看,我真喜欢你”一样,对她表达出第一百零一次的“喜欢”。
很少听她抱怨潜规则机会少,所以一颗渴望着爆料的旺盛八卦心只好被我压抑在体内。她唯一的怨念大概就是,“见鬼了,最近参加什么活动都有那谁,谁都捧她,宁愿她是出卖色相,可是并没有……”“昨天发微博赞数没过一百……”“那谁在片场晕倒了,有人买药有人买糖有人发微博嘘寒问暖,怎么就没人这么对我”……反正最后统统都会变成“你看我就是不招人喜欢”,便就着满嘴的啤酒泡泡一饮而尽。
她还是很熟练地给烤肉翻面,若无其事地说:“我爸尿毒症,心脏不好,一进医院钱就不是钱了。他们常驻上海看病,家里的房子卖掉,贷款换了个一层有院子的新房。反正我现在能赚就多赚一点,也没太亏待自己。”
等我们回到影棚门口,发现她那装满啤酒的大包已然不翼而飞,她原地转了好几圈嘟囔着“我的啤酒我的啤酒”,好像包里没有她的手机,也没有她前天刚刚赚到的两千块酬劳。
冒着油的羊肉在烤肉炙子上哔哔剥剥,她熟练地用长长的筷子给肉翻面,我撬开啤酒问她,为什么做这行?因为长得好看所以想靠脸吃饭?
L真的很忙。她的包里有一个小小的日程本,密密麻麻地写满了24小时工作安排,大部分还备注有酬劳,恨不能一天赚尽别人一个月的辛苦钱。
她头也不回地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总觉得别人要潜你呢?
五环外的老式小区,六层,无电梯,L带着她的纸箱子搬到了我的隔壁。隔壁单元,卧室和卫生间共用一面墙,愿意的话走上阳台就能握手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