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很快过去,杨露的精神也得到一些好转,杨宝华外出买菜的时候,杨露已经可以轻松应对短暂的独处时光,只是追问小陈的事让他难以回应。
杨宝华说:“那你们为什么盯上我女儿?”
没办法,这三个字是最没有诚意的借口,但是杨宝华也没有办法,他总不能五花大绑让小陈去跟杨露成亲。杨宝华只好说:“你们都是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我不勉强你,但有一事相求。”小陈说:“叔,你说。”杨宝华说:“暂时先别告诉小露。”小陈说他明白,这也是为什么他单约杨宝华的原因。最后,小陈说什么也要开车送杨宝华。车是新买的SUV,本来是杨露和小陈的婚车。看着这车,杨宝华感慨万千。
李全友彻底失去理性,言语也组织不起来,只是不住地说“别杀我”,可这三个字到了杨宝华的耳朵里,却成了“杀了他”。杨宝华把李全友绑缚在机器旁边,只要他摁下那个绿色的按键,一切都将落幕。
杨宝华说:“你怎么也有一颗泪痣呢?”
杨宝华说:“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们凭什么决定别人的生活和命运?”
审判长:“民族?”
第二天一早,杨宝华就赶往S市。到晚上才见到杨露。杨露看上去呆若木鸡,跟自己那个活泼要强的女儿判若两人。杨露看见杨宝华,愣了一下神,然后热切地扑过去,紧紧将其抱住。
“我是道德审判员。”
杨宝华错愕道:“你说什么?!”
此时的杨露还不知道小陈的态度,杨宝华却看了心急,他知道强奸与否会影响到量刑,如果杨露不承认强奸的犯罪事实,那么李全友顶多只是一个恶意伤害他人的罪名。杨宝华看着审判席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李全友,恨不能将其生啖。恨不能,就说明还能忍。他一边捻着佛珠,一边认命,能判几年算几年,利用这几年时间,杨露应该可以得到恢复。等他岁数够了,办好退休手续就把房子出售,带女儿换一座城市重新开始。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别说几年,法院最后的判决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处以五百元罚款,十日拘留。
对,就是这样,一团火焰在他胸口腾起。什么法律和道德都暂时靠边让步,那些罪犯,他们破坏了别人的一生,自己却只受到一些连皮毛都不伤及的惩罚,这算什么?杨宝华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死李全友。杀死一个人有多难?不过是一个念头而已,只要动了这个念头,后面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和轻而易举。
公诉方代表:“对不起,我有些激动。我请求受害者来回答这个问题。”
旅行团的出游计划是三天两晚,第二天晚上,杨宝华刚刚睡下不久,就接到杨露电话。电话里,杨露泣不成声,最后只说出“爸,怕”两个字,杨宝华就知道女儿出事了。他再也无法安眠,索性踱到寺院门口。夜晚消化了游客的喧哗,即使是佛家圣地,远远望去也有些阴森诡异。杨宝华望着天王殿门口高高竖起的汉白玉旗杆,轻声许愿:“佛祖保佑。”
“现在,你看到了,你对他人的生活造成了多么严重而可怕的影响,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死。可是法律仍然存在,你罪不至死。”
生不如死,大概如此。
眼角有一枚泪痣的人把他脑袋上的东西摘下来。
李全友讨好地看着杨宝华,“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交代。我们是个卖淫团伙,我只是一个司机,负责运送和监督小妹,我上面有鸡头,你们平时住酒店收到的色情卡片,上面的联系电话都是鸡头的,十几个电话可能是同一个鸡头。”
0
李全友说:“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
1
杨宝华作为受害者的父亲,参与了那次审判。在法院大厅,杨宝华无意间看见书记员眼角也有一颗泪痣。
待杨露情绪稳定,断断续续把事情提拎起来,杨宝华万箭穿心。女儿的悲惨遭遇让他获得了空前绝后的悲伤和勇气,现在这个节骨眼,他敢跟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为敌。但是眼下,最大的敌人就是那个强奸犯。叫强奸犯并不准确,因为杨露声称那个男人并没有对自己施暴,但三十分钟的时间里两个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杨露却闭口不谈。后来,杨宝华看到酒店的监控录像,录像里,杨露衣不蔽体地跑出房间,虽然她不愿承认,但人们心里都清楚了。换做别人,只是心里清楚,因为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个案件,是个新闻,是个热搜,用来解闷,或转发微博声讨几句,但信息时代,很快就会有其他铺天盖地的热点话题刷新客户端。没有人会盯着过去不放,并且认为这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身边遥遥无期。
好端端的,杨露怎么会自杀呢?杨宝华思前想后,一定是什么刺激到杨露。杨宝华通过医生那颗泪痣,想到小陈,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跟小陈打了一个电话,小陈声称自己并没有跟杨露联系。那就奇怪了,除了小陈还能有谁如此打击杨露呢?杨露一直在家里,接触外界的渠道只有网络。杨宝华找到杨露的手机,在上面发现一张照片。那正是在××酒店房间所拍摄的照片,画面里是赤身裸体的杨露,这一切都是那个混蛋的杰作。说混蛋语气太轻,说他是畜生也不为过,至少死后要入畜生道。那个畜生强奸了杨露,并且拍下照片,以此威胁。杨宝华终于明白杨露缄口的原因,如果她承认被强奸的事实,这些照片将会满天飞。但是杨露啊,傻女儿,你不该屈服,须知这样于事无补,只会增长那个畜生的嚣张气焰。这时,手机叮铃响了一声,进来一条信息,内容杨宝华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们家的地址。
医生说:“那你盯着我看什么?”
“对!我要杀你。”杨宝华说。
杨宝华已经伸出了右手,食指马上就要触到按键,他甚至感觉到了按键上因为经年累月的触摸而满布的油渍,然而他却施加不下去哪怕一牛顿的力量。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一切在落幕之前,都静止了。跳动的火苗静止了,吐纳的气息静止了,沸腾的热度也静止了。
2
想到这里,作为一个父亲,杨宝华的心已经被挫成齑粉,苍老像一只狐狸狡黠地钻进他的人生。杨宝华忍着老泪,只有不住地捻动佛珠才能得到一丝慰藉和依侍。
“我是李全友。”杨宝华说,“那么,真实生活中杨宝华也想要杀我吗?”
杨露说:“没有,什么都没有。”
当审判长宣布开庭的时候,杨宝华的思绪才回归现实。他的眼睛望向审判长,目光却捕捉到位于其下方的书记员,那是一个看上去和他女儿杨露一样年轻的女孩,梳着马尾面容姣好。因为距离不远,杨宝华发现她左眼角处也有一颗泪痣。杨宝华突然有一种刚睡醒的恍惚,一时想不起过去从前,时间如同漩涡,几个深呼吸之后,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他是受害人唯一的直系亲属,来到这里参加那个混蛋的审判。
杀了他!
到了杨宝华家楼下,杨宝华奇怪地盯着小陈看。小陈说:“那什么,叔,我就不上去了。”杨宝华默不作声。小陈说:“叔,您别这么盯着我看,有什么话您就说,想打我就动手。”杨宝华说:“不是,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你还长着一颗泪痣呢。”
4
审判长:“籍贯?”
杨露却只是一味地摇头,缄口不语。
“不,大部分人很善良。小陈的家庭并没有因此嫌弃杨露,毕竟这不是她的错。杨露已经跟小陈结婚,生了一个儿子,从钢厂退休的杨宝华除了吃斋礼佛,每天的生活都围绕着小孙子转。”
……
那人没有多言,仿佛早已预料到杨宝华的反应,拿出一面镜子。杨宝华看着镜子,却望见有些沧桑的李全友。与此同时,一些数据汹涌地在他脑海,奔腾、集结、显影。
审判长:“年龄?”
审判长漠无表情,他一定是见多了各式各样的案件,就像是儿科大夫,每个孩子生病了,家长感觉就像是天塌一样,但是到了儿科大夫那里,他们却平静得像一块磨刀石。究其原因,他们每天要面对数以百计的病人,早已习惯,甚至麻木。只有公诉方的代表有些不满,他找到杨宝华,对其进行了一些过场的安慰,并塞给杨宝华一张名片声称以后有事可以找他。杨宝华活了大半辈子,知道这就是个说辞,并不放在心上,但还是对此感到些温暖,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冷血。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很热心,只是被大环境限制和膈应。什么是晴天霹雳,这就是晴天霹雳。被猝不及防的犯罪分子扇脸是一回事,被毫不作为的政府机关冷眼则是另一回事。去哪儿说理呢,佛祖啊佛祖,这事你不管吗?
3
在钢厂干了一辈子工人的杨宝华,除了有两膀子力气,还养成严格遵守服从指挥的优良传统,现在,他自己是自己的指挥官,要指挥自己打一场硬仗。
“叔,您是过来人,您比我知道,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谈婚论嫁是两个家庭的事。”杨宝华锁好门窗反复叮嘱杨露注意安全才来到杨露男友约的餐厅。杨露男友姓陈,姑且叫他小陈吧。两个人落座之后,小陈说出了上面那句话。杨宝华心里一阵凛冽,头两个月小陈来家里吃饭,还偷偷叫杨宝华爸爸。杨宝华挥挥手,口称不急。小陈说:“我先演练演练,您也适应适应。咱俩都找找感觉。”杨宝华微笑着默认,待小陈再次叫他爸,他便张口答应。从此再见面,两个人就父子相称。现在,称呼变了,杨宝华就知道事情难成,但还是说:“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可过日子的却是你们俩。只要你坚持,事情总能有起色。”小陈说:“我爸妈逼得紧,我也没办法。”
李全有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真的没干这种事。我们手里女人多得是,我犯不着铤而走险。”
6
“你是谁?”杨宝华惊恐万状地问道。
“好,你看到了。”随着李全友的说话,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车间里的一切工具都不翼而飞,他们置身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杨宝华双手被绑缚在椅子上,脑袋上戴着一个头盔式样的东西。
5
被告人:“汉。”
杀了他!
被告人:“李全友。”
杨宝华茫然若失地看着那人。
杨宝华说:“那天晚上,你强暴我女儿,她也跟你这么说了吧。你放过她了吗?”
“对!死不足惜。”
杨宝华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误会了杨露,这是他作父亲的盲目和失职。哎,人们总是倾向坏的假设。
事不宜迟,一旦下定决心,剩下就是执行力。
审判长:“下面请公诉方代表发言。”
但就在这时,杨宝华却接到杨露男友的电话,他电话里含糊其辞,说要见面谈谈。
杨宝华,不,应该是李全友盯着那张陌生的脸,沉默不语。他以前从没像杨宝华一样礼佛,但现在,他开始相信因果报应。那个问题,他一时无法回答,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对自己和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恶心。
杨宝华比别人心里清楚的是,杨露之所以极力否认被强奸的事实是因为她下个月就要结婚。发生这样的意外,谁心里也不好受。说实话,杨宝华对抓捕罪犯的事情并不抱太大希望,至少不指望近期破案,他比较操心的是杨露的婚礼,他希望通过一场圆满而完美的婚礼来冲刷杨露的恐惧。自从案件发生,杨露就不敢一个人在家,更不敢一个人出门,他只好跟工厂那边请了长假。
杨宝华说:“快了,快了,就这两天。”
杨露说:“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回到家里,杨露对杨宝华说:“爸,今天开庭怎么没见小陈?打他电话也不接。”
杨宝华说:“不,明白明白。”
佛说,人所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遇到的、感受到的各种形形色色的假象,会让人迷失自我,陷入痛苦。世人常常为表象所迷惑,因而深陷其中。
五十岁之前,杨宝华不信鬼神,出身钢厂的他有着中国工人特有的刚毅与向上,如同他炼出来的钢一样纯粹、坚硬、无畏。五十岁之后,杨宝华开始认可世间一切皆有佛缘。改变他认知的力量不是与日俱增的年龄,系一场惊心动魄的车间事故。从那之后,杨宝华开始吃素。紧接着,杨宝华的妻子死于一场车祸,他更加笃信佛家关于因果的观点和言论。人被蹉跎之后,就有了信仰。杨宝华的信仰就是希望女儿杨露能够平安健康度过一生,而实现这信仰的基础就是信佛。找个信仰就像设定目标一样,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难就难在坚持。坚持下来就是信仰,坚持不下来就是鸡汤。杨宝华从开始信佛到如今已经四年,每年都会去五台山为杨露祈愿,今年也不例外。杨露是个工作狂,马上就要结婚了还全国各地四处出差。本来,杨露答应婚前陪杨宝华一起来趟五台山,结果单位临时有事,只好爽约。
杨宝华掏出杨露的手机,用那张裸照跟其对质,“那这是什么?”
随着庭审,杨宝华痛苦地回溯了这段锥心的经历。
佛祖帮不了他,到头来,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公诉方代表:“2022年4月3日星期日晚十点许,被告人李全友在H省S市××酒店对受害者杨露实施拖拽、掐脖子、抓头发等暴力手段,并将其拖入宾馆403号房间。时间长达半个小时,之后,受害者衣衫不整地从房间逃离并报警……”
杨宝华一巴掌一巴掌把李全友扇醒,后者看见眼前的一切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原先脸上那种嚣张跋扈不见了,换上一副求饶的嘴脸。
杨宝华说:“做事要负责任,做错了事,要付代价。”
杨宝华看着昏迷的杨露,想着薄情寡义的小陈和罪大恶极的李全友,伸手摸到口袋里的颗颗佛珠。他把佛珠掏出来扔了一地,说:“都是骗人的。”
杀了他!
杨露还想追问,杨宝华让她回房间早点休息。他一个人来到阳台上,望着窗外的世界,觉得极不真实。手里的佛珠滚动,他却得不到一丝心安。他不明白,人心怎么可以坏成这样?他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
看到杨露这样,杨宝华想起杨露小时候。只要一打雷,杨露就躲进他的怀抱,如果他不在家就躲进衣柜。得知杨露被侵害的消息时他咬牙坚强,但看到衣柜里的杨露,他的防线被泪水彻底突破和湮灭。
公诉方代表:“那你这个渣滓跟受害者做了什么?谈心吗?”
“我不相信,这怎么可能?”
李全友说:“我没有强奸啊!”
随着那人的叙述,杨宝华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当晚的视频画面。视频本没有声音,整合当事人陈词和多位目击者的证词,那些场景就像电影一样活络起来。画面中,杨露从电梯间出来,李全友悄悄尾随上去,刚在酒桌上谈完生意微醉的杨露并没有察觉身后有人,照常从包里拿出房卡。门打开的瞬间,李全友强行把杨露往房间里面推搡。这时,酒店的清洁工就站在一旁,杨露大声喊道:“救命啊,我不认识他。”李全友解释:“两口子吵架,她喝多了,不信你闻,是不是一身酒气?”清洁工就说了一句:“别在这里吵,影响不好。”杨露的酒立马醒了,双手倚着门,不让对方得逞,同时继续呼救。有其他房客经过,但也只是经过,或者短暂逗留、旁观,然后离开。杨露趁李全友疏忽逃跑,很快被后者追到,拖其头发拉进房间。但是在杨露被李全友拖进房间的半个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杨露却讳莫如深。
杨宝华心潮起伏不定,似在消化着那人所说的一切。
“这是哪里?”杨宝华害怕而慌张地问道。
“一直以来,”那人继续说,“我们只对罪犯进行法律判罚,罚款、拘留、关押、枪毙,但这些都不能真正有效地遏制犯罪。所以,就有了道德审判。我们通过这种新的技术,搭建一个赛博空间,编写好故事脚本,让罪犯以被害者至亲的身份代入,让他去切身体会那种亲人被伤害的痛苦。我作为这次的道德审判员,会全程出现在你的‘审判’中进行观察和监视,你看见所有有泪痣的人都是我。”
“杨宝华已经退休?你是说,现在不是2022年?”
佛家有八苦之说,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其中五取蕴苦,又称五阴炽盛苦。五阴就是五蕴,“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遇到的、感受到的”。
犯罪嫌疑人李全友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他爽快地承认2022年4月3日星期日晚十点许,他在H省S市××酒店对受害者杨露实施拖拽、掐脖子、抓头发等暴力手段,并将其拖入宾馆403号房间,时间长达半个小时。但是他矢口否认对杨露实施过强奸。
“今天是2029年3月5日,你不久就要出狱。现在,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的女儿被人强暴了,你会怎么做?”
“佛祖啊,”杨宝华看着天说,“这样的事你管不管呢?你不管,我管。”
杨宝华搪塞说:“他出差了。”
审判长:“姓名?”
那天,杨宝华照例出去买菜,在吃麻酱面和西红柿鸡蛋面之间徘徊的时候,他手里不断捻着的佛珠突然崩坏,散落一地。杨宝华俯身捡起,一一落入上衣口袋。等买完菜和面条到家,他呼唤杨露的名字,却没有回应,卧室的衣柜里也没有,最后找到洗手间,发现杨露已经在浴缸里割腕自裁。幸亏杨宝华回来及时,杨露被送到医院抢救过来,并无大碍。医生说完情况之后,看着杨宝华说:“我有什么说得不明白吗?”
李全友说:“因为小妹要不断地更新,这样才能留住嫖客。我们平时会在酒店物色单身醉酒女性,这样即使她反抗,跟人说夫妻吵架,尤其是女方还喝了酒,很少有人怀疑,即使怀疑,现在的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通过拍下裸照的方式威胁。这只是刚开始,如果对方配合还好,不配合就继续骚扰,甚至危害其家人安全,逼她们卖淫。”
这个车间他工作了将近二十年,里面的每一根螺丝钉都再熟悉不过。他觉得只要有他在,就不会发生任何意外,然而他还是疏忽了,就在他五十岁那年,一个大学刚毕业就调来的实习生因为操作失误被炼钢时产生的蒸汽瞬间蒸熟。实习生本来是要调到技术部的,但是厂里明文规定,每个技术人员都需要在所有车间实习一遍。虽然这件事跟杨宝华没有直接责任,可他仍然内疚不已,如果不是留大学生一个人在车间,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故。当他看到那个被蒸熟的大学生之后,见肉食就吐。
审判长:“同意请求。”
“有调查显示,很多罪犯都是有前科的,更有甚者,每次服刑出来所犯下的罪名比之前进去的名目要严重。小偷关进去,出来就抢劫,抢劫关进去,出来就强奸,强奸关进去,出来就杀人。当然,所有故意犯法者不论罪名轻重一律判处死刑是根除罪恶最快捷的方法。但法律就是法律,你们虽然犯了法,却仍然保有人权。为了能让你们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我们发明了道德审判。所以,你不是杨宝华,你是李全友。”
李全友见杨宝华陷入思考,以为事情有转机,连忙说:“我错了,我错了,你只要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两天,杨宝华带杨露去看了几个心理医生,都说是过度惊吓,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没有大碍,但是病人精神状况不稳定,身边不能没人。
李全友只是不住地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你真的觉得我罪该至死吗?”李全友仍是不急不缓的语气。
公诉方代表:“请如实告诉我们在那三十分钟发生了什么?”
杨宝华把她抱在怀里,说:“乖,不怕。”
杨宝华从医院出来,直接来到小陈的公司。小陈见是杨宝华,把他让进小会议室。小陈有些紧张,以为杨宝华是来问责,忙说:“叔,您怎么来了?”自觉语气有些焦急和直接,又说:“我听您的一直骗小露在出差。”杨宝华说:“我来找你不是为这事,我找你是用用你们的婚车。”小陈把车钥匙给了杨宝华,脸上有些不好看。杨宝华以为他爱惜新车,说:“放心,用一下就还给你了。”小陈说:“不是这个,您随时用随时开,就当自己的车。只是说婚车有点不合适。”杨宝华看着小陈重重叹了口气。
现在,他要把李全友给蒸了。
审判长:“公诉人,注意你的措辞。”
唯一传来的好消息是,犯罪嫌疑人落网了。
回到家里,杨宝华四处找不到杨露,最后在卧室的衣柜里发现她,杨露颤抖着说:“爸,怕。”
“你真的要杀死我吗?”李全友突然张口说话。他没了刚才的落魄,而是一副沉着庄重的模样,让杨宝华想起广化寺里“三大士”的眉目。再看,他发现李全友的左眼角处也多了一颗泪痣。
本来晴展展的天空,突然就飞来一片墨云,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杨露招谁惹谁了,她不仅聪明伶俐,而且工作拼命,为了美好生活而不遗余力。由杨露的遭遇,杨宝华想到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们,他(她)们都在本本分分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就遇到了小偷、抢劫犯、强奸犯甚至变态杀人狂,只因为那些人的一己贪念,坏了一个家庭。杨宝华就觉得,这事佛祖该出面管管啊,不能任由人间罪恶横生。可佛祖高高在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从不过问和干涉人间的是非,这让他有些心寒,平日里再捻动佛珠,不复之前的虔诚和用力。
佛祖没有告诉他答案。
什么叫一夜苍老,没人比杨宝华更清楚。他今年五十四岁,接到那个电话之前,他是钢厂意气风发的车间主任,电话挂掉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也挂掉了。
被告人:“三十二岁。”
第二步,查找李全友的落脚地,这多少费了点事。杨宝华想到公诉方负责人曾经给过他一张名片,通过这张名片,他找到了李全友在四环边上租住的房子。
事发当晚,杨露在报警之后给杨宝华打了一个电话,全程哽咽,最后只说了两个字:“爸,怕。”
不管怎么说,车拿到了。这是第一步。
“道德审判?”杨宝华喃喃道。
医生厌恶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杨宝华识趣地离开。
“这是关于你的道德审判。那个刚才口口声声要杀李全友的人正是你自己。”
2022年春天,杨宝华申请年假跟团从北京到五台山旅游。
山西五台山与浙江普陀山、安徽九华山、四川峨眉山共称中国佛教四大名山,并位列其首,与尼泊尔蓝毗尼花园、印度鹿野苑、菩提伽耶、拘尸那迦并称为世界五大佛教圣地。一到五台山景区,他就宣告离队,不去游历云冈石窟和应县木塔等著名景点,一心在广化寺礼佛。广化寺的佛坛上,中供文殊,侧为普贤和观音,合称“三大士”,杨宝华就对着这三位倾心虔诚。
接下来的事情就手到擒来,杨宝华伏击了李全友,将其装在一个木条钉制的箱子里,放进汽车后备厢,一路开车来到他工作的钢厂。他来到自己工作的车间,把李全友卸下,将工人们暂时支走。
世事无常,如何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