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Mary了。
“哈罗!”“您好!”两件“斗篷”摘下他们的兜帽,露出了帽子下的脸,对我笑着。一个是光头的中年男人。另一个男生一头红卷发,满脸雀斑,看起来年轻一些。
“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自己不太符合标准。我自杀是出于某种目的完全自愿,不是被冤枉,不是得了抑郁症,也不是被谋杀什么的。”我不太理解他们对枉死的定义。
玩够了之后,我无所事事地在楼道里转悠。我不是忘了要去登记,是真的不敢一个人去闹鬼医院,尽管现在还是大白天。这时,一个熟悉的短发女人走上了楼梯。
“欢迎来到逝者的世界。我的名字是Fred,今天为您进行新逝者登记。呵呵,看得出来你比较惊讶哈,习惯就好。我们知道的不光是你的名字,你生平的一切资料都在我们系统里。所以对于我们,人世是没有秘密的。好,那么……”
“唔,好消息。现在我们为您提供一项特权,因为系统显示您是枉死。你可以在人间额外停留三十年,并且有实现一个愿望的机会。决定愿望之后你要去执行处填个表,那边我的同事都会帮你,通常当场就能完成。使用这次机会之后,您就要进入轮回了。”
两件黑斗篷垂直飘浮在我房间里。
我的心脏沉沉地下坠,仿佛有只小手掐着般的疼。但这种难受很快就消失了。这是我正常的优柔寡断的妹妹,我不怪她。我试着扯出一个笑容,抬起眼睛看向她,嘴角却掉了下去。我低下头又试着笑了一次,还是失败。我的嘴角和视线在作对一般,只有一个肯保持上扬。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吓了一跳,但还是忍住疑惑挤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您好。”
我不知道爸妈发现了没有,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他们接到死讯后的反应。我决定先去看看Mary。前两天我忙着准备自杀,连去医院照顾妹妹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我想能陪她多久就陪多久。
死亡证明
我想,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一定要赶在他们吸进太多毒气前。这之后我和Mary就真的要离开了。这将是我俩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几分钟。
我一下窜回去。在厨房门外听到了爸妈的对话。
“Rob,我们什么时候告诉Mindy呀?”妈妈面无表情地转头问爸爸,声音嘶哑。
“有没有很多人——我是说鬼——像我一样有额外停留时间?”
“那傻姑娘,我猜可能是为了钱吧。我看她前天偷偷去把她的保险单找出来看。估计她看到死亡保险金够支付Mary的手术。说到底还是我们做爹妈的责任。要不是现在没钱了,Mindy也不至于被逼成那样。”
“不好意思,Fred,”我打断道,“一个小问题。这里一直都这样吗?”
在我的房间里,一个熟悉的纤弱身影飘在我的尸体旁边。她有及肩的巧克力色头发,穿着灰色条纹睡衣,我带去医院给她的那套。
把她打发走后,我令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我想我知道该怎么用我的机会了。于是我开始向联逝局飘去。
“对,我刚刚自杀了。”首次承认自杀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您来这干什么?我记得您去世了吧?”我小心翼翼问道。
“逗我?登什么记?”怎么死了以后还这么多破事。“而且我为什么要去那个闹鬼的破医院?”Parrows医院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去的地方。据说它已经被荒废五十多年了。很多人在那里看到过忽闪的鬼影,听到过回荡的诡异笑声。传闻那都是死于医疗事故的冤魂,因此没有人胆敢在天黑之后靠近它周围。有几个地产商申请过在那块地上投资重建,但是每个项目都被不明不白中途叫停,仿佛有一股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在看护着这栋老楼。
“Rhodes太太?”看清她是谁之后,我瞬间毛骨悚然,但又不太敢确定,于是结结巴巴地问道。她不是上个礼拜得癌症去世了吗?紧接着我发现她跟我一样飘着。“您也在这啊。”
“天哪孩子!”她抱了我一下,“你……不是吧!”
Mary好像看透了我的焦虑:“没事,他们听不见又看不见我们。”
“当然。”这信息量有点大,我还在消化中。但门口有那么多人排队,我不好意思浪费太多时间。
“这些我都明白。但其实不是这样的。”Fred眼底的同情要溢出来了。
“妈妈……”在与她的对视里我鼻子一酸。但她的眼神并未在我身上聚焦。
看着我神经质的表情,Mary把她的眼泪抹干,小心翼翼喊了我一声。
一张纸从妈妈手里掉下来。
“他们把厨房门窗锁上,然后把煤气打开了。”
我冲进重症监护室,Mary不在里面了。
我走进大门,被里面的拥挤程度深深震惊。黑压压的一群鬼在一块写着“新逝者登记”的牌子下排着队。他们中有的是看起来茫然无措的小孩;有的是暴怒、不停爆粗的大人;有的完全崩溃,哭喊得声嘶力竭,让我担心他们下一秒就要昏倒;有的脸上挂着令人汗毛倒立的冷笑;有的是平静疲惫的老人。他们看起来都深深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于是我决定不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搭话打扰他们,尽管我自己有一肚子的问题。我左顾右盼观察着这个大堂。到处都又破又旧,天花板和墙壁布满裂缝,电灯一个不亮。前台的桌子上盖了厚厚一层灰,坐在它后面工作的女鬼每翻一次文件,桌子上都尘土飞扬,然而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嫌呛。鬼职员们抱着文件夹在办公室间飘来飘去,不知是不是穿过天花板去到楼上。一些鬼坐在旁边长凳上,也不知道他们在等着做什么。墙上一张指示图标明了登记处、档案室、往生部等地点。
终于轮到我了。我飘进登记处,里面有一打鬼职员坐在自己单独的桌子后面办公。一个稍微秃顶的男职员向我招手:“Mindy,这边。”
妈妈停下了脚步,仿佛看到了面前飘着的我。爱美的她已经几天没打理头发,淡妆都没化,黑眼圈明显。踩着高跟鞋摇摇欲坠。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她刚才好不容易已经不哭了,但是一张嘴泪水又涌出来。“你本来能活下来的。当时我可以用我的机会来阻止你自杀。但是我想,如果你死了,我就能再见到你了,我们就还能一起说话一起玩,所以我犹豫了。你溜进实验室偷那些药品,我都看见了,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但还没等我下好决心,你就自杀了。你不应该死的。”她的话语被抽噎拆得七零八落。
“银行的人是明天来吗,Rob?”
“对。我他妈的又不需要。您呢?您是怎么回事?”
我无视登记处外排队的一群鬼,挤进去发现Fred的座位是空的。前台的女鬼告诉我他五分钟前上楼开会了,所以我只能坐在大厅里傻等。
快到了,我几乎能听见联逝局门口的噪声。
Mary在我身边沉默着。
妈妈靠在爸爸肩上,轻轻哭了起来,“都怪我,我不敢告诉她。她该多伤心啊。”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小腿和脚消失了,膝盖是一个半透明过渡,从此往上的身体部分都看得到。我尝试性地把手轻轻放在大腿上。摸到熟悉的皮肤后松了一口气。我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胳膊、头发、脖子、脑袋,幸好它们都还在。我松了一口气,到衣柜前想换条长点的裙子,毕竟两条不完整的腿晃来晃去看起来不太好。我选中一条深蓝色的牛仔长裙,但是没法把它从衣架上取下来。想拿起它,手指却穿过了布料。我在满满的衣柜里挥舞了几下手臂,却什么都没碰到。原来作为鬼魂我已经碰不到活人用的东西了。既然做鬼连衣服都不能换,Shawn还管这叫好玩?!
说完他们就从我的窗口飘走了。
“唉,咱怎么能沦落成这样?欠了这么大一大笔债,两个孩子还都走了。我不明白,Mindy为什么这么做?”
我迟疑地张了张嘴,懊恼地发现Fred的话竟然让我对自己的立场产生了怀疑。凭什么啊,我又没做错什么。于是我把对Fred说的原话告诉了她,又说:“我觉得您的决定挺好。我估计也会跟您一样,简简单单在这多留三十年,看着Mary一点点好起来。当然,要是能顺便看到Matt受折磨,那更好。”
“行了,快闭嘴吧。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说别人的死亡是‘好玩’,显得你很没礼貌很不专业!”中年男人冲红发男生翻了个白眼,转过来对我说:“别怪他啊,小姐,他刚做这行没多久,不太懂规矩。”又清了清嗓子,“我的名字叫Brad,他是Shawn,我们是来欢迎您进入死后世界的联络员。我们非常理解您需要时间来调整适应这种状态。但是在这里我们要先通知您去到位于Robert大街26号,Parrows医院里的联合逝者事务局办理登记手续,并领取其他通知。离这里不远,飘过去只要五分钟。”
“别这么看着我!你什么意思啊!”我一拳砸在他的桌子上,但是并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发出一声闷响。我的拳头和手腕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木头桌面。
我把手伸向她。
我强忍住崩溃。“那你至少告诉我到哪里能找到她吧。”既然Mary也死了,那我们应该能见面的。
我环视了一下自己的房间。窗户底下的唱片架子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我十年来的收藏;我的宝贝化妆品们铺满整个梳妆台;衣橱和鞋架被我源源不断的新衣服新鞋塞得快要爆炸;耳机、电脑、书、零食、笔、墨镜、手机充电器把我的书桌桌面完全盖了起来。爸爸、妈妈、Mary和我自己从一个白色相框里冲我笑着,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全家福,因为洗之前我交代他们给我把脸修小了,哈哈哈。曾经拥有过的一切依然近在眼前,我却再也不能触碰它们。一种距离感瞬间填满我的胸腔。既然我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为什么还让我呆在这呢?好在我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小姐,您活着的时候当然会管它叫‘闹鬼医院’,但现在不一样了。别忘了您也已经是鬼了。”Shawn看着我扭曲惊悚的表情笑了起来。“好了,Brad和我行程很紧的。现在就要启程拜访下一位新逝者了。但是一会千万别忘了去联逝局登记,这个程序对您很重要很有用的。”他重新拉上兜帽,“哦对了,这个其实不是我们的工作服,”Shawn扯了扯身上的黑斗篷,“我们碰巧今天想模仿一下死神罢了。”
“原来这里整天都有一大屋子鬼,”我嘟囔道,“那么那些鬼影和笑声呢?也是你们吗?”
“操,”我低声说。
“消消气,消消气,”Fred愣了一下,但赶在我再次开吼之前说道,“你是说你妹妹的死讯吗?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而且嫌我没早点告诉你。我当时不说是因为即使我说了你也不会信,肯定会自己再去确认一遍。再说了,你自杀之前不可能知道你妹妹已经在你之前死了,所以你的死其实是不可避免的,除非这边有枉死者愿意用他的机会来救你。你说过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所以别生气了,我们会尽可能地帮你。”
Parrows医院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从外面看去破败如初,被黄色的写着“危房”的带子围着。蓝色的墙皮在半个世纪的风雨里剥落了一多半,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然而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怎样,我竟然觉得它很热闹。里面传来的嘈杂噪音让我怀疑它就是个正常运转的繁忙医院。
我的尸体还躺在地板上。她的眉头紧锁,眼睛大睁,眼珠向后翻着,舌头伸在外面,脸色青紫,头歪到右侧,干了的血迹和口水糊在嘴边、衬衫领子上,四肢拧成一个奇怪的姿势。我的味蕾回忆起氰化物的苦杏仁味。氰化物……怎么说……选择它算是一个失误。妈呀,吃了以后,肚子那疼法简直难以描述。以至于我人生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倒在地上,如被电击般疯狂抽搐,好像要把整个胃翻过来般的呕吐,又因为我没吃早午餐,吐出来的只有血和胆汁。总之,氰化物导致我的死相难看至极。唯一的好处就是操作简单起效快。
他的同事们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就飘回各自的办公室了,似乎生气的鬼来闹事属于常见情况。
“我们当然知道一切的细节了。不过看起来你对于自己的经历好像不太清楚。”
在Mary的医院门口,我看见爸爸妈妈疲惫不堪地从里面走出来。妈妈的眼睛又红又肿。对于家人的事情她总是很脆弱。看着深度昏迷的Mary而束手无措,她肯定要难过疯了。我想抱抱她对她说,“没事妈妈,Mary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我头脑一热才做了这个决定,一股火气嗖的蹿上来。“你是说我不明白我自己为什么想去死吗?你是在搞笑吗?我前男友出轨,还把我的名声给毁了。他分手之前就伪造我的聊天记录,拿着那些东西给所有人看,说些我到处聊骚勾引男人什么的屁话,好像还把我的照片卖给乱七八糟的网站。这些都是别人后来告诉我的。我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现在所有人反而觉得我是个婊子!如果我死了,他肯定会觉得是被他逼死的,从此一辈子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当然,这不是我的主要目的,我还没蠢到要为这种人渣去死。我们家上个月破产了,我妹妹礼拜二被车撞了,家里付不起手术费。如果她一周之内不做开颅手术,就醒不过来了,也不一定活得下来!你觉得我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家就被这样毁了吗?我死后,爸妈能拿到我的保险金,然后去付她的手术费。”我的耳朵因为震怒嗡嗡作响。但把这一切说出来后我觉得轻松多了。毕竟我没告诉过任何人这个计划,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
我用拳头抵着右太阳穴,用力地思考该让他怎么帮我。“行,我想好了。你能让Mary活过来吗?我现在就把我的机会用掉,然后投胎去。”
我不知所云。“我为什么会怪你们啊,爸?是你们该怪我。我这样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孩子是被我们亲手害死的。我们现在什么都没了,也没办法挽回了。对吧?什么都不剩了。”
“当然了。其实很多时候人死去并不是因为他们该死或者大限到了。世界上有太多不幸或不公正的事情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政策,让他们在经历过种种痛苦之后有机会去做一件事。”
“好吧。”我想起来自己从实验室偷了氰化钾吃下去。“那么现在我,还有你们……”
“对不起,你可以让一个人从一场事故或手术中活下来,但是我们做不到让死人复生。”Fred无奈,听起来又有些不耐烦。
“怎么了?他们干吗呢?”我指着他们问Mary。
“对啊,就上周。但我现在有急事,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清楚。你应该还没去登记吧,要不你登记完了我们在联逝局门口见面,到时候再聊。”说完她头也不回地飘上了楼,估计是要回家看看。她住我楼上。
“唉,孩子,你已经死去两分钟了。”中年男人指了指我躺在地上的尸体。“我们是为这个而来的。”
一种恐怖的不祥感瞬间侵袭我,令我从头僵到脚。“怎么了,妈?是和Mary有关吗?她的伤势恶化了?我们不是还有时间吗?她情况应该还好吧?别哭了,快跟我说她没事啊!”我不自觉地向她靠近,伸出双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把她从哭泣中摇醒,却无能为力。我转向爸爸,用尽一切力气向他喊道:“你别也不说话啊,爸?爸!”
我停在联逝局门口,犹豫了。
她向我转过身来。苍白的小脸几乎被泪水浸透。看见我,她打了个哆嗦,呛得开始咳嗽。
“所以说现在留在这里的鬼魂都是冤死的?”我想到Rhodes太太。癌症难道不属于自然死亡?
“怎么,看到你的鬼姐姐怕了?你做鬼的时间比我长好不好。”我捋了捋她的头发,尽全力做出轻松愉悦的语调。
“是鬼魂了!没错!恭喜!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都飘在空中!”红发男生激动得手舞足蹈,“跟你讲啊,人死了以后比活着好玩多了,真的!相信我!全新的感觉!”
我揉了揉眼睛。“你们是谁啊?”这两人为什么在我屋里?而且他们怎么看起来没有腿?
飘浮相比于走路,是一种很奇特很流畅的移动方式。我试了试垂直上移和下移,发现不再需要跳和蹲,因为我不再受地心引力支配了。我能毫不费力地穿过墙壁和天花板,就像在开阔的空间里移动一样。我还无聊到实验把脸放进墙里。我一点点靠近,当鼻尖快要碰到墙壁时,却如前方没有任何障碍一般,继续往前移动了。接下来视野变成一片漆黑,因为我看到的是实心水泥墙的内部。再往前一点,让整张脸穿过墙壁,就能看到隔壁房间了。
五分钟之后,Mary来找我。我们飘到室外,停在了我们最喜欢的一盏路灯下面。以前我们当中要是谁闯了祸不敢回家,就会一起抱着这根灯柱商量对策。
夺门而出后,我看到Rhodes太太坐在外面。她冲我招了招手:“刚登记完?看来你也得到额外时间了?”
“对。明天他们就来把咱这房子收走了。”
我穿门而入,看见爸妈平静地坐在厨房地板上,闭着眼说话。“我还记得她们两个经常在这做饼干吃。”
不知道过了多久,Fred终于和其他一些鬼职员穿过天花板下来了。我跳起来指着他喊道:“你他妈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响了。是Matt这混蛋。我离开了房间,因为不想继续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他的名字。真是的,早知道就先关机了。
“唉,我知道,有的时候会被活人看到或听到,意外是难免的,但我也不知道原因。偶尔我们无聊的时候也会故意出来吓唬人,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可以继续登记了吗,Mindy?”
“你说联逝局吗?对啊,从我死的那时候它就在Parrows医院里了。但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我刚在这工作没多久。但我觉得它搬到这里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几十年是有了。当然,因为活人看不见我们,所以你以前可能觉得这里就是个单纯的废弃医院。反正现在你知道了。”他对我笑笑。友善的耐心令我放松了一些。
“够了!你们都什么毛病啊!这破纸他妈的是Mary的什么?”我冲上前去看这张纸。
“是的。”
“好的,”他拿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打开一页边看边读,“Mindy Patrick,十七岁,2015年8月15日(周六)于下午两点37分死于家中。死因:吞食氰化钾。”
“我也不知道。都已经两天了。她肯定会怪我们的。”爸爸的嘴唇在发抖。
“我没事。你回去看看爸妈怎么样了。”
夜半的细风把Mary的尖叫声从窗口送进楼下我的耳朵。“爸,妈,快住手!我求你们了!”她又哭起来,“姐,你快回来,让他们住手啊!”
“我不能告诉你啊,孩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给你额外时间去搞明白你之前没搞明白的事,然后再决定怎么用你的机会。”
我刚要抱抱她,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我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快半夜了,爸妈可能该回家了。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又想找个什么东西遮住我难看的尸体,但我知道我做不到。怎么办啊。
我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横冲直撞起来。“但我不想看见他们呀。”他们发现两个女儿都死了时的表情,我真的不敢看。
“妈妈,你想告诉我什么?”我低声说道,尽管知道他们听不见。
“不,对不起。”她结结巴巴地在抽泣的空当挤出这几个字。
我逃到了一楼大厅。
我还是对Parrows医院感到怕怕的。但是既然老邻居都这么说了,那说不定值得一去。不就登个记嘛。我作为吞过氰化物的女人,还用怕什么?
姓名:Marilyn Patrick 年龄:15 死亡时间:2015年8月13日 (周四) 23:46
我拖着Mary冲向联逝局。“我不会犯跟你同样的错误。我们两个要把他俩都救回来。”
“差不多。但是联逝局的职员和联络员除外,比如说我和你刚才见过的那两位。我们是自己选择留在这里工作,没有你拥有的特权和自由。”Fred耸了耸肩,“但也没关系,我是因为喜欢跟不同的鬼聊天才呆在这的。”
“看,你把Mary的……掉了。”爸爸蹲下身去捡它。
我又想,替别人抉择生死这事对吗?我真的舍得离开吗?我不知道。
“在昨天之前,我也以为我不需要额外时间,”Rhodes太太轻轻地说。“我在死的最后两天完全失去了意识,所以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我昨天都搞清楚了。在我死前最后一天,我女儿让医院终止了一切治疗,因为她不想在我这个老太太身上浪费钱了。我就恨自己怎么养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从刚住院起,我就要求一切医疗费从我自己的卡上扣,不舍得花女儿一分钱。但谁知道她把钱看得比自己老妈的命还重?刚才我在楼梯碰到你的时候,正要用掉我的机会去问问她当初怎么狠得下那个心,看看她该怎么面对我。但是我在最后一刻犹豫了。我不想吓着她。再说了,有哪一个母亲会真正恨自己的孩子呢?就算我当时继续接受治疗,也撑不了多久。现在死都死了,在意那么多也没用。幸亏刚才没用掉我的机会。接下来这三十年,我就什么也不做,留在这里陪在她身边,随时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你呢,孩子?你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