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迷离往事
“你和豫津要跟这个人比试吗？”
“我知道你和靖王感情好，我也不低看他的能力。说实在的，他的那些不利条件也不算什么，不过就是母亲位低，一向不受皇上重视罢了，这些以后多表现一下就可以改变的。但最关键的是，靖王天性不善权谋，也很厌恶权位纷争，可夺嫡是何等凶险的事，他这样的性情，怎么敌得过心狠手辣、实力雄厚的太子和誉王？！”
梅长苏笑了起来，道：“他说你感觉上很像我们江左的蔺晨。那是飞流最受不了的人了。”说着回头又逗着少年，“为什么说他们很像呢？豫津哥哥从来没有逗过你吧？”
就这样，这场招亲大会还算是按部就班、热热闹闹地向前进行，如同预期一样吸引着天下人的眼球，每天都有人黯然出局，也有新秀一战成名。只不过，与它所代表的那个集财富、名声和权势于一体的结果相比，这整个过程虽然还算精彩，但确实尚不够意外。
三个贵公子频频点头，言豫津赞道：“真是个好主意！”
梅长苏端起茶碗浅浅啜了一口，默然片刻，徐徐问道：“蒙大哥，既然你今天来了，我刚好有个问题想问你……”
“没关系，”梅长苏揉着他的头发，“我们飞流还小呢，等你长到大叔这个年纪时，就一定能打得过了。”
梅长苏眸色突转幽深，轻声叹息道：“你确是个真率性、真洒脱的人，景睿要是能跟你一样就好了……”
言豫津斜了他一眼，“迟钝成这样子，还有脸笑我呢。”
飞流不理他，仍是牢牢地守在一旁，一步也不动。
“外面好不好玩？”
“没有。”梅长苏淡淡地道，“不过是出了出风头而已。”
在座的都不是笨人，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齐齐瞟了他一眼，都没说话。
“不是！苏哥哥睡！飞流打坏人！”
这一番话说得虽然阴狠，但却带着一种无法掩盖住的悲凉与凄楚，蒙挚呆呆地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阵难忍的疼痛，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低低地问道：“那靖王……他肯答应吗？”
“蒙大哥，”梅长苏淡淡地一笑，“你忘了，景琰并不知道是我……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是他心上的一道伤疤……那个威胁和利诱他踏上夺嫡之路的，不过是个名叫苏哲的陌生人罢了，他有什么好心疼的？”
“让你这娇生惯养的家伙为我操心，”萧景睿继续斜眼瞟他，“那我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是，我想我能猜得出来，”蒙挚眸中忧虑重重，“可太子与誉王，你折断一个还容易，两人一起除掉就难了。无论如何，陛下总得留一个啊！”
梅长苏目光微凝，摇头道：“可这样一来，霓凰郡主的意愿就得不到保证了。本来她看不顺眼，只要全力将那人击败就行，如果十个人中间没有一个她喜欢的，不嫁也可以。但如今出现这样一个很难胜出又绝对不愿意下嫁的高手，纵然他排在最末，也是一个威胁。郡主为了避免最终和他一战可能落败的结局，就不得不在前九名中先挑出一个成为夫婿才行。只怕对于像她这样心高气傲之人，被迫面对如此局面实在是一个屈辱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还装江湖人呢，”不等梅长苏开口，萧景睿就先道，“琅琊高手榜一开始就表明，它是按所有高手已表现出来的战绩进行排名的。那些从不在江湖上露面的隐士们，哪怕武功已趋化境，只要他不使出来，琅琊阁便不会考虑。当然有时这个排名会令人惊奇，可那不过是因为琅琊阁的消息一向最是周全灵敏，很多暗中进行、不为人知的比斗它都能打听到结果，所以跟一般的认知有了些出入而已。这个百里奇如今出了这样的风头，明年的高手榜他肯定能登上去了。”
梅长苏一怔之下，立即理解了飞流的意思，眉头不由一跳，“有人进来雪庐了？”
“秦尚志？”梅长苏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他虽然也算年青一代的高手，但还不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输了也没什么稀奇吧？”
“我你可以放心，可是太皇太后怎么会知道呢？她近年来已经有些糊涂了啊。”
梅长苏眼眶一热，忙忍了下去，无言地点了点头。
“苏兄，”萧景睿苦着脸道，“你说得再委婉一点好不好？这样真打击人……”
萧景睿知他好意，心头顿时一热，道：“苏兄放心，人生际遇，哪里会少了磨砺？我就是再软弱，也不至于一遇到什么事就一蹶不振，让家人朋友为我担心……”说完突然语音一变，用眼角扫着言豫津道，“至于你就免了吧，学人家苏兄装什么深沉啊？”
“我们输不输的有什么打紧？可今天尚志输了！”
飞流面容未变，但眸中立即流露出欢喜之色。梅长苏忍着笑，一面示意他去睡，一面走到自己床前，只是躺了半夜，脑中还在不停地谋划，未得安眠。
“苏兄你别太娇惯他了，”言豫津晃着脑袋，“有些事情还是要让他看清楚才好，景睿就是过于心实了些，这不好。要学我才行，虽然逍遥自在，但必须明白的事儿可不能糊涂。”99lib.net
“飞流快乐！”
萧景睿一愣，“什么被人照顾？”
梅长苏眸色深深，沉思了片刻道：“此中关节，我也无法推测出来。不过王妃嫂嫂聪慧善断，秀童姐姐勇烈无双，都是不让须眉的女中英豪，而且当时情况混乱，被她们拼死保下了祁王一点血脉隐藏于掖幽庭中，这也不是绝不可能的事。看景琰关切庭生的样子，应该是已经确认了那孩子的身份，不会错的。”
梅长苏稍稍有些怔住，半晌后，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想得入神罢了，并没有伤心，飞流不用着急。”
“不喜欢！”
“你不想蔺晨哥哥吗？”
“不会，”梅长苏静静地道，“再说她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没有人会认真去听了。”
梅长苏淡淡地道：“你自然是很好的，我也希望能一直和你这样相处。你生性太重感情，将来难免为此所累，我们不过提前为你担些心罢了。”
“容貌呢？长得像祁王吗？”
“他也没有办法，无缘无故地过多关照一个小宫奴，难免会引人起疑。若是一不小心露了庭生的身份，太子和誉王怎肯平白放过？”
“好好好，以后不这样了。”梅长苏歉意地向蒙挚一笑，“对不起了蒙大哥，我家飞流一向都是这样的。”
梅长苏放在桌上的手一颤，随即又稳住，指尖用力按在红漆桌面上，仿佛要按出几个印子来。
“这些年对他虚与委蛇，维持着表面的交好，真让人难受死了。”蒙挚长长地吐着气，如同要吐尽心头的郁闷，“还有你，为什么要住进这里来？”
梅长苏不由吃了一惊，“怎么可能？就算他的对手是蒙大统领，也很难只要一招就击败他吧？”
“你听着不脸红吗？”谢弼常常在一旁碰碰大哥的胳膊，“豫津说的这是你吗？我怎么听怎么像是二郎神下凡，就差在旁边拴条哮天犬了。”
蒙挚微微有些不安，“太皇太后不会说出去吧？”
梅长苏淡淡一笑道：“郡主已跻身超一流高手之列，我能建议的毕竟有限。她跟景睿不同，景睿武功没人家好，上升空间原本就要大些。”
“飞流打不过！”
“可若论起用兵的厉辣精妙，谁又比得过令尊呢？当年赤焰军所到之处，什么样的铁军不战栗三分？”谈起旧事，蒙挚只觉多年沉寂的豪气上涌，只恨面前无酒，唯有抄起茶碗灌了一大口，感慨道，“可恨我没多久就被强行调离了赤焰军，若是能多在祁王和令尊麾下磨砺几年，只怕现在的进益还不止这样。”
过了好一阵子，言豫津到底不耐烦这样枯坐，又想起一个问题来，道：“你们说奇不奇怪，就凭百里奇昨天露的那一手，怎么也应该挤进天下前十了，怎么琅琊榜上根本就没他的影子？”
“可是飞流，”梅长苏的语调中带着一种难掩的怆然，“如果你留在我身边，你会眼看着我越变越坏，到时候……就连飞流也会变得伤心起来……”
“飞流睡觉哦。”梅长苏转头哄了一句，又对蒙挚道，“蒙大哥，你先坐下来再说。你着急，难道景琰和我不急吗？庭生是一定要救的，但必须是用万无一失的法子，毫发无伤地救出来才行。”
“啊？”萧景睿因为生性平和，向来不爱多思多想，倒真的没有注意这个，一时竟然呆住了。
“胡说！”梅长苏怒道，“他跟我能一样吗？我孤身一人，可他有云姑娘啊。这十二年生离死别，云姑娘一片痴心地等着他，好不容易等到他挣回一条命来，两个人可以苦尽甘来，相依相守，他又闹腾什么？我这里用不着他，他想走得走，不想走也得走！”
“你尽管问。”
“那可不一定。”梅长苏冷笑道，“皇上又不是只有这两个儿子。”
谢弼大喜，连说了几声“多谢”后，便丝毫不再耽搁，飞快地起身离去。
“苏兄已有什么办法了吗？”言豫津性急地追问道。
那一瞬间，梅长苏觉得自己的整颗心突然酸软了一下，仿佛有些把持不住，只余一口荡悠悠忽明忽灭的气提在胸口，支撑着身体的行动和表情的控制。想要不伤心，其实是多么容易的事。只需寻一山水乐处，隐居休养，再得二三好友，时常盘桓，既无钩心斗角，也无阴谋背叛，缠绵旧疾能够痊愈，受人好意也不须辜负，于身于心何乐而不为？只可惜，那终究只能是个奢望，已背负上身的东西，无论怎样沉重、怎样痛苦，都必须要咬牙背负到底。
床帐微动，飞流闪电般射出，立掌为刃，直向蒙挚咽喉处切去，被他退步避开后，立即扭身翻起，连珠般又攻出狠辣的几招。
萧景睿这时也在旁边坐下，神色严肃地道：“他输是不稀奇，可他是一招落败的啊！”
“那我先走了，”蒙挚又深深地望了梅长苏一眼，低声道，“小殊，你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许出事，知道吗？”99lｉｂ•net
蒙挚大概以前从来没有想过除了太子和誉王外会有其他人继承皇位的可能性，表情极是震惊，“你……你想扶持靖王？”
“不许！”少年冰寒面容上散发着怒气。
蒙挚看着他，双手紧紧交握，用力到指节开始发白，想以此来抵消胸口那撕裂般的感觉。还记得十七岁那年的他，分手时灿烂明亮的微笑，苹果般红润健康的脸。十二年岁月如水而过，恍然回首，竟已如前生。
“还以为自己挺了不起的，是吧？”言豫津趁机在他耳边阴阴地道，“在江湖上也好，京城里也好，要说你没有沾自己身份的光，谁信哪？”
“切，你不就是仗着跟苏兄住得近多学了点东西吗？就教训起我来了！”言豫津不服气地鼓起腮帮，“我明天就搬到雪庐来住！”
“我带了飞流啊。”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认了出来，明明已经面目全非了，可她看着我叫我‘小殊’的时候，目光那么温暖，我总觉得她不是叫错了名字……也许就是因为糊涂了吧，很多事情不记得，反而轻松。我只是她的小殊，我本来就该出现在她身边，所以她那么高兴，一点都不惊讶。”
“睡觉！”飞流道。
“喂喂喂，”言豫津赶紧晃着双手道，“君子不诛心啊，这样很容易错杀好人的……”
“你已经有法子了吗？”蒙挚急忙问道。
“没关系，这孩子如此维护你，我还很高兴呢。”蒙挚朝飞流露出善意的笑容，“你要好好保护他哦。”
飞流仰起头，清澈透底的眼睛看着他，道：“不要伤心！”
“你说什么？”蒙挚大吃一惊，差点忍不住跳了起来，“祁王殿下有孩子？！”
梅长苏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浅笑，将手掌按在蒙挚的臂肘处，微微用力握了一下，低声道：“蒙大哥，你的心意我怎么会不明白。且不论我们这些人当初的袍泽之情，单凭你侠义的性格，都不会袖手旁观。可我要做的事实在没有胜算，不想卷你进来，一个不小心，你蒙家数代忠良之名，只怕会毁于一旦……”
皇帝现在多半也得到了关于百里奇此人的汇报，应该也是心中焦急，此时到他面前去提出这个建议，当然会博得龙心大悦。郡主那里想当然也有一份人情。众多的落败者凭空得到一个新机会，自然更是欢喜，就连那十个胜者，为了面子问题，也不会强力反对，徒然示弱。所以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件一本万利的事，难怪谢弼厚着脸皮，也要替誉王争取了。
“飞流！”梅长苏急忙从中拉阻，“大叔是向我道别，不是在欺负我，飞流不生气哦……”
蒙挚咬了咬牙，眉宇间微带怒气，“你说这话是真心的吗？你看我蒙挚是何等人？”
“粗粗地想了一个，但细节我还要再推敲一二。这事情急不得，欲速则不达啊。”梅长苏瞟了蒙挚一眼，挑了挑眉，“蒙大哥现在已是大梁首屈一指的高手，又身负禁卫重责。我远在廊州都常听人赞叹你沉稳持重，心坚如铁，怎么今天如此沉不住气？”
蒙挚应诺着站起身来，刚向外迈出步子，又不舍地停住，转回头凝望着梅长苏，目中无限疼惜，心里却又明白自己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胸中一阵阵难过压抑不住，想也不想地伸出手臂，重重地抱了他一下。
“小殊……”
“这孩子从小受折磨，面黄肌瘦，看不大出。不过有时眉梢眼底，还是会带出一些祁王当年的影子来。”
不过意外虽然姗姗来迟，但它终究是会发生的。
“唉……”蒙挚长叹一声，“这倒也是。”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一闪而进，明明是健硕的体型，行动却快捷如鬼魅一般。
“如果是大梁人，我们也不至于这么着急了。那是个北燕人，名字挺怪的，叫百里奇，前几轮装模作样打得辛苦，眼见明天就是决战了，今天却突然发威。看起来他不仅是要赢，而且还要顺便镇一镇剩下的这几个对手。”
“这样才好呢！大家都凭真本事。”言豫津爽朗地大笑道，“被人照顾本来就不舒服啊。”
“大叔是苏哥哥的客人，我们飞流不打，先去睡觉好不好？”梅长苏哄着少年进了内室，蒙挚也跟在后面一起进来。等飞流听话地躺到了自己的床上闭目睡觉后，两个年长的人才在屋子中间的圆桌旁落座。
“先别慌，”原本就在雪庐里的谢弼插言道，“按赛制来说，也未必就是绝路。就算那个百里奇闯进前十，文试的决定权还是在皇上手里的。到时排他一个最末不就行了。”
萧景睿笑道：“你比一千只乌鸦还要聒噪，就算苏兄受得了，飞流也不肯……”
飞流瞪着蒙挚，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从眼睛里能明显看出来他很不耐烦，等蒙挚飘然跃过窗台消失后，他立即就去把窗户紧紧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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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
“对。理由是为了免除因分组的缘故导致的赛程不公。明天最终的十名胜者是被挑战者，前几日所有的落败者，可以任意挑战一位并非本组的胜者，一战而胜，便可取而代之成为新的被挑战者。两日战罢，最后留下的十个人，才是真正可以进入文试的人。敢于向胜者挑战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纵然不能击败百里奇，至少也可以让郡主多些经验。”
飞流“嗯”了一声，又瞪言豫津一眼，一闪身不见了。
“是啊，是啊，”言豫津附和道，“景睿本来不见得比我武功好，可这一路受过苏兄的指点后，居然跑到我前面去了。”
“时辰不早，你也该回去了。救庭生的计划一旦筹划成熟，会请你相助完成的。卫峥那边，也要麻烦你盯着他们出城，而且绝不许再回来。”
“那他想干什么？”
“这个是小事情，我马上进宫就是了！”言豫津想也不想就抢着道。
“为什么不呢？他对太子和誉王的恨跟我是一样深的，何况还有一个皇位在那儿等着呢。皇位的吸引力是巨大的，没有几个人能够抵抗得住，就连景琰也一样……”
飞流的眼睛登时睁得大大的，猛地向前一扑，抱住了梅长苏的腰，“不要！”
“飞流困了，想睡觉了吗？”
“这不可能！”蒙挚一掌击在桌面上，“他天性厌恶纷争，难道你天生就喜欢？靖王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狠心，他难道就不知道心疼你吗？”
“这个消息确实吗？”蒙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祁王府男丁俱死，女眷全部罚没入掖幽庭，略有点名分的人不到一年便被逼死殆尽，怎么可能会有一个遗孤劫后余生？”
“你这次来，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下？现在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帮你？”
“景睿，”梅长苏拍着他的手背低声道，“这是择婿，又不是校场选兵，像你俩这样外形好、品性好、家世也好的年轻人，朝廷自然要照顾的。你不觉得跟你们同组的人都特别弱吗？”
而面带浅笑看着他们的梅长苏，眼眸深处的表情却有些难以捉摸。
不过，尽管他有些吹嘘之嫌，但以实力而言，他与萧景睿无疑都是一流的。前几轮比赛波澜不惊，最近两天虽偶有惊险，最终仍是以胜利告终。
“你是在迎凤楼上看见他们两个的吧？放心，我马上就找到这两口子，把你的意思转达了，但看卫峥的样子，他不想走……”
萧景睿一般都会苦笑一下，但又绝不去拦阻言豫津，扫他的兴。
他这一走，室内出现一段奇怪的静默。梅长苏将头后仰搁至暖枕上，闭目养神；萧景睿原本就不爱沾惹这些，何况是自家弟弟，只好闷着不说话；言豫津虽无派无别，但因为言皇后的关系，毕竟是与誉王有牵连的，也不好多加评论。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沉寂。
“不过只经过明天一场就让郡主直接面对一个陌生高手，委实过于危险。”梅长苏两道清眉微微一蹙，说道，“还须再想个办法，多在中间加一道屏障才是。”
不过每每黄昏过后，雪庐便会热闹起来。言豫津一个人抵得上十个聒噪，将这一天的赛事说书般地讲来给梅长苏听，尤其在描述他和萧景睿出场的比斗时，那更是辞藻华美，口沫横飞，仿佛说的全是惊天地泣鬼神，足以改变武林大势的巅峰之战一般，比到现场去看还要精彩。
“豫津！”梅长苏笑着皱眉，“哪有你这种好朋友？非要说得景睿不高兴才好吗？”
蒙挚抓抓头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换了别的场合，让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根本不是难事，可现在跟你说这话，就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候那般鲁莽冒进……你还记得葫芦谷之战吗？若不是祁王殿下三道亲笔金令勒住了我的马缰，只怕早就落进了敌方陷阱。葫芦谷若是失守，令尊大人一定会把我的头揪下来使劲儿踢的。”
“为了安全。”梅长苏淡淡地道。
当晚萧景睿带了个御医进来给梅长苏诊脉，可那大夫一听说病人正在服用寒医荀珍所制的丸药，顿时不敢多言，只说了一句“要多休息，不要情绪激动”，便立即告辞。梅长苏借口想早点就寝，打发萧景睿跟大夫一起走了，但又没有真的上床，而是披了一件夹衣，推开窗户，静静坐于窗台之下，凝望着斜挂于半空中的弯月，仿佛陷入了沉思。
“不用，不用！”谢弼赶紧拦住他，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红着脸请求道，“让誉王殿下去请旨好吗？”
“怎么？我们飞流不喜欢大叔？”梅长苏轻声逗着他。
“怎么了？”梅长苏放下手中的书卷，坐直身子，“你和景睿输了吗？”
梅长苏这才松了一口气，扶住飞流的胳膊站了起来，对着窗外道：“蒙大哥，请进。”
“挑战日？”
“有什么不可以吗？”
“嗯！”飞流点头，“在外面！大叔！飞流打！”
比试大会开始后的第七天黄昏，当梅长苏看到奔进雪庐的言豫津和萧景睿那凝重的表情时，就意识到一定有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九九藏书网霓凰郡主虽然是琅琊高手榜上唯一的女高手，武功已臻超一流，但毕竟是女子之身，以技为主，以功为辅，对付这种硬功最是吃亏，万一不小心失了手，那可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飞流这样，”少年将脸紧紧贴在梅长苏的膝上，“不会伤心！”
“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告诉景琰，”梅长苏望着窗外，目光迷离而又苍茫，“那个和他一起长大，活泼又可爱的伙伴，和他身边这个阴险毒辣，做起事来不择手段的谋士，永远都不是同一个人。这样不是更好吗？”
“我让你把他们两个弄走，走了吗？”梅长苏为蒙挚斟上一杯茶，问道。
飞流摇了摇头，还是坚持道：“不要伤心！”
“既然谢弼想要跑这个腿，那就去吧。”半晌后，梅长苏方淡淡应了一声。
“你是难得碰到能取笑我的机会，就让你笑个痛快吧，”言豫津做大度状，摆了摆手，转向梅长苏，“那明天苏兄会去吗？”
言豫津想了很久，才理解到飞流的意思。那之后他再描述具体招式的时候，就不太敢信口开河，胡乱夸张了。
“飞流回来了。”梅长苏面上浮起笑容，刚刚抬了抬手，飞流的人影一闪，就已依偎过来。
“什么？这里还安全？”
梅长苏幽幽叹道：“有失必有得吧，若你没有调离赤焰军，且不说十二年前的那场劫难你躲不躲得过，单凭你赤焰旧部这个身份，禁军统领的位置都不可能会是你的。”
“忠义在心，不在名。只要你不直接危害皇上，就永远都不会是我的敌人。”
“就那个孩子？”蒙挚朝床铺那边看了一眼，“说起来真抱歉，那天我不知道这孩子是你的人，震惊于他的身法，一时好奇出了手，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至少可以免除掉很多的麻烦。”梅长苏语声如冰，寒意彻骨，“利用那三个年轻人进京，可以很快就接触到朝廷中枢的要人们。这总比接受太子或誉王的召唤成为幕僚，缚手缚脚地来到金陵要好得多。”
语音未落，头顶树梢上突然传来阴冷的一句：“飞流不肯！”吓了言豫津一跳，赶紧朝梅长苏身边靠了靠。
皇帝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迎凤楼上以示重视，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最多看个一两场就会离去，仍然觉得十分荣耀。来参与竞争的大多数年轻人并不真的仅仅只是冲着迎娶霓凰郡主去的，毕竟那只有一个名额，难度实在太大。更多的人是把这次大会当成了一个展示的平台，希望能争得一些战绩名声，提高江湖地位，或获得高位者的青睐，得以晋身仕途。
“可是总不能就让这孩子在掖幽庭那种地方待着吧？”蒙挚激动地站起身来，在房间大踏步地走来走去。飞流从床上坐起来，冰冷的眼神警觉地盯着他。
“不好玩！”
“你也不必动气，”蒙挚徐徐劝道，“我还不了解卫峥吗？无论心里怎么想，你的命令他终归是要听的。我现在只担心你，你就这样单枪匹马来到京城，事先不跟我联系，好像也没带什么后援……”
“喂喂，”言豫津双手叉腰，“苏兄担心你你就感动得一塌糊涂，我担心你你却拿白眼翻我，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倒是坐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天空的飞流，时不时会冒出一句话来：“不可能！”
话说到这里，他似有些不忍明言般停顿了下来，但梅长苏已经很清楚他的意思。
“苏兄！苏兄！”一进门就大声叫嚷的人当然是言豫津，因为奔跑过的缘故，他的面颊两侧有些发红，额上微有热汗，冲过来一把拖过张竹椅坐了，喘息未定就急急说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萧景睿和言豫津因为报了名，天天都有架要打，自然没办法陪伴苏兄，反而是谢弼很闲的样子，每天都会抽出一段时间过来闲谈，山南海北所有的话题都聊过了，就是只字不提誉王。
蒙挚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才说出大事了啊！”言豫津顿足道。
飞流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的小地毯上，将头靠上他的膝盖，摇了摇。
梅长苏拨弄着茶盅的盖碗，面无表情地道：“他天性不善权谋，这又有何妨，不是还有我吗？那些阴暗的、沾满血腥的事我来做好了，为了让恶贯满盈的人倒下，即使让我去朝无辜者的心上扎刀也没有关系，虽然我也会因此而难过，但当一个人的痛苦曾经超越过极限的时候，这种程度的难过就是可以忍耐的了……”
“可以在明天决战前，由皇上下旨，增设两天的挑战日。”
“不！”
“父亲当时确是信不过你，不过后来他也曾说过，若论识人之明，他比不上祁王，祁王能通过一场演武就在万千将士中独独挑出一个并不是优胜者的你来，这份眼力他就做不到……”
“你要帮我吗？”梅长苏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漠然，“算了吧，你现在是禁军统领，恩宠深厚，何必为我所累？只要装着不认识我，就已经帮了我的大忙了。”九_九_藏_书_网
“不要！”
“是啊，”梅长苏笑得喘着气道，“飞流不要理他了，屋里有留给你的点心，都是你爱吃的，快去吃吧。”
言豫津好奇地闪了闪眼睛，“很像什么？”
“留在京城帮你啊。他说这是大家的事，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
“我可以写封信给蔺晨哥哥，叫他以后不要再逗你，这样行吗？”
“难道击败他的，不是大梁人？”
“皇上吗？皇上永远都是一把刀，要杀要剐都得靠他，”梅长苏的唇边浮起了然的笑意，“看来你早就猜出我进京的目的了。”
接下来几天的比试梅长苏一次也没再去看过，托病在雪庐休养。好在上次太子与誉王来试探过之后，都觉得他是个难以用恩威降服的人，在没有想到新的拉拢方法之前，倒全都没有前来纠缠侵扰。他日日看书调琴，全心疗养，气色确实好了许多。
“这些年，我们私下联络已有多次，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告诉我，祁王有个遗腹子？”
“飞流不喜欢豫津哥哥搬过来住吗？”
“不是的，”萧景睿摇头否认，“我和豫津都不和他一组，明日无论胜负都不会与他照面。只不过若是他明天胜出，就铁定入围了。希望苏兄能多观察他一下，给霓凰郡主一些有益的建议才好。”
“靖王既然知道那是祁王遗孤，怎么不多照看着点，让那孩子受这些苦！”蒙挚忍不住抱怨道。
梅长苏轻轻拨动飞流的头发，向后靠去，试着放松全身每一条肌肉纤维，一股倦意漫过心头。
“敢瞧不起我，先来打一架！”言豫津卷起袖子扑过来，两人没招没式的，像顽童厮闹般扭在一起，连屋里的飞流都被惊动地伸出头来看。
“为什么？”
“为什么呢？”
“是啊，如果不是你联络我，我只怕也永远认不出你来……”蒙挚抓起他的手腕，细瘦而苍白，可以想象他挣扎活过来的过程，是怎样的艰难，怎样的痛苦。
“整个京城知道林殊归来的人，只有你……或者还有太奶奶吧，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三个人。蒙大哥，拜托你了。”
“明日决赛，会最终确定入围的十个人选，苏兄也来看看好不好？”萧景睿靠近梅长苏身边，低声道，“你在武学上的见识远胜过我们，也许可以评判那百里奇究竟有多危险，该如何对付他……”
“飞流，你回廊州去好不好？”梅长苏抚着少年的头，低声问道。
“啊，”蒙挚懊恼地叫了一声，“对，他不知道……可你今天不是已经跟他见过面了吗？你没告诉他？他也没能认出你？”
“既有如此热闹，当然要去。”梅长苏柔和地向他一笑道，“不过这挑战的主意给你们两个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此人是练硬功的，形象粗蛮，一身肌肉似铁。尚志小看他是个蛮人，未免有些拿大，结果一招攻过去，对方闪也不闪就硬受了，再趁着他收势不及，一掌就摘了他的肩，令他手臂动弹不得，只得认输。”萧景睿虽然也同样着急，但情绪没有那么外露，只沉着脸，语气还算比较平稳，“虽说他一招落败有些冤枉，可那个百里奇实力超绝并不假。那一身横练功夫若遇到蒙大统领这样功底扎实、内力深厚之人，也许还讨不了什么便宜，可是……”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梅长苏面色雪白，目光却十分冷静，“无论曾经是怎样一个天真无邪的朋友，从地狱归来的人都会变成恶鬼，不仅他认不出来，连我自己，都已经认不出我自己了。”
“很像！”
萧景睿瞧着好友的脸色，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一阵子才慢慢止住笑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过要连夜进宫，请皇上立即下旨才行。”梅长苏随意地提醒了一句。
梅长苏皱起眉头，“北燕除了那个拓跋昊，竟还有这等人物？”
萧景睿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忍不住将手掌挡在中间，不满地道：“停！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又不傻，再说就算我天真一些，也不至于连这个没心没肺的人都不如吧？”
“这样就够了吗？”梅长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只要能留在我身边，靠着我的膝盖休息，你就可以很快乐吗？”
被他这一提，蒙挚立即想到了另外的事，不由牙根咬紧，恨恨地道：“那也不尽然。现在朝中不就有一个赤焰旧部荣宠至极，全身都罩着‘朝廷柱石’的光环吗？”
飞流冷冷地瞪了国舅公子一眼，声音就像冻过一样：“他心里想！”
“连你都不知道？”梅长苏有些意外，“景琰瞒得还真严实。不过这也难怪，如果有一丝风声走露到太子或誉王耳中，庭生就没命了……”
梅长苏低头看看膝上那个黑发的脑袋，伸手轻轻揉了揉，轻声问道：“我们飞流怎么了？觉得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