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笛声杀机
“那这个人究竟是谁？”
方向晖扫视了一下偌大的谢家磨坊，然后打开西面的房门，那是他在电报房的办公室。他把笛子搁在桌上，接着从资料堆中抽出一叠稿纸，放在桌子中央。
她把登记簿翻到最近记录的那一页，看了片刻。登记簿上，方向晖写的电文内容已被一道钢笔线划去。后面紧接着写了五个清秀的小字：“已销毁未发”。那是小琴的笔迹。
林秀坐在收讯机前。她看到方向晖开了后门走进竹林，随后就隐约听到屋后悠扬的笛声。她摘下耳机，也进了竹林，在距方向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似乎不忍心搅了方向晖的兴致。
他的内心感到沉重和不安。一方面为死难的同志们，另一方面是由于自己曾参与营救行动。
“厉害！还没过门呢，就知道掌握主动权了。”方向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道：“本将军说话，历来算数。你点的曲子如果不会，以后除了军机事务，其他事情都由你说了算！”
小琴闻声立即来到方向晖面前：“方科长，什么事？”
“是！请组长放心！”小琴说完敬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去。
“求之不得。”方向晖说着将笛子递给林秀。
方向晖在心里嘘了一口气。
方向晖仍然想不出什么头绪。
“你把聪明才智都用到这方面了！我们是不可能的！”他想。
“等等。”方向晖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喊住吴音，“那封电报发出了没有？不要发了！”边说边跟着吴音往后门口走去，撇下林秀孤零零地坐在石凳上。
他是冯儒，代号“归路”。
方向晖拿起电文看了一眼就走进办公室，然后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那份未能发出的电文。电文慢慢卷曲，变成黑色的碳化物，缓缓飘落到地上。
小琴并不是发报员。按照发报程序，方向晖是叫她先登记一下所发电文，然后让她交给加密员加密，加密后再交由发报员发出。
林秀注视着他们两个。她知道，吴音此时过来说电文的事是借口，冲着她林秀才是实质。
可是，他明白，这是首长对他的安慰。首长的心情也不好过。
“两种可能。一是敌人事先设置的圈套；二是我方有内奸，或有人叛变。第一种情况可能性小一点儿。因为，敌人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去营救，或者一定在哪里营救。如果是第一种情况，仍需要有人发布秘密消息。这还是说明第二种情况可能性更大一些。九_九_藏_书_网
林秀并不正面回答他：“真会挑地方！在竹林里吹《紫竹调》，妙！天籁之音！”
他的头脑中自然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冯儒。“他有这种可能，但不一定是他。”
“小琴把电文登记后交给张波加密，张波说……”
“等等！你不是译电员，你怎么知道电报内容的？嗯？”方向晖声色俱厉，“你这是违反军纪！你知道吗？”
可是，自从林秀来了以后，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了，应该要认真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原因很简单，他已爱上了林秀，而且是极其强烈的爱。这种感觉如汹涌的春潮撞击着他的心。数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硝烟和暗战中看到了绿洲，明媚的绿洲，令人欣喜的绿洲，他要张开双臂扑向绿洲。
方向晖一曲未了，见林秀来到面前，以为有什么事情，就把笛子从嘴上拿下，问道：“林秀，有事吗？”
方向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情越发沉重。
“你做的对。但是，你的心眼多了一点儿。要改！”方向晖没头没脑地说道。
“张波说你写的电文中好像有人名。按照林大组长定的制度，是要提醒拟报人是否有必要这么写。”吴音不慌不忙地说，同时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林秀。
“教条主义！你怎么知道那是人名？”方向晖斥责道。
“张波不会提醒啊？他没有腿？要你来？”
二监的同志们遇难了，营救人员也牺牲了。损失惨重！这是十分确切的事情。因为无论是从江宁游击队发来的电报，还是收音机里播送的报道，抑或江南的同志们从报纸上获悉并转来的消息，都相互印证地表明，这是惨痛的事实，不是讹传，对此不要存有任何侥幸的心理。
“以后要注意工作方法。”方向晖批评道。
“钱队长并诸同志：营救失败，定有蹊跷。诸位锄奸心切，可以理解。然斗争复杂，无充分证据不能妄动，以免错杀同志。另：如有关于保密局特情处冯儒的情报，希及时告诉我。”
“方科长。”小琴和方向晖打着招呼。
“嗯。”方向晖不苟言笑地应了一下。
“没事就不能来听听笛声吗？”林秀坐下来，笑着对方向晖说。现在，她可以轻松地和方向晖开些玩笑。因为她知道，方向晖爱她，她也有点爱方向晖。自从那次他莫名其妙地对她发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对她高声叫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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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封可有可无的电报。”他在心里说。
“没有的事。这根本就不是笛子曲。你让我……”
那天，当林秀在外面敲门的时候，他正在房间内洗澡。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洗澡了。一是总前委特情科刚刚成立不久，事情多；二是时有春寒，条件所限，洗澡极不方便。所以，他对自己的个人卫生问题只有采取将就的态度——胡子长得乱蓬蓬的才刮，洗澡更是能拖就拖。
“其实，那天是委屈林秀了。她没有做错什么。要说错也是我的错，是我自己下意识地做了那个动作——一个无关紧要的动作。不值得冲她发那么大的火。再说，即使林秀知道了密码，也不要紧。好在她事后并不计较。”现在想起来他仍然有点愧疚。
“报告方科长，你那封电文似乎可以再斟酌一下？”
林秀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有这些奇怪的动作。
当林秀急急地敲了几次门，自己来不及梳理头发、系好衣扣就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他有一点尴尬。而当林秀调侃他军容不整的时候，男人的自尊和上级的威严让他恼羞成怒。他对林秀发起了脾气。“爱发脾气是你的缺点。”关首长常这么批评他。“关首长说得对。”他也承认这一点。
“还没有。”
“我只是在提醒你啊，方科长。”
张波不解又不安地把电文递给方向晖。
“咯咯咯……”林秀终于笑出声来，“怎么样，难住了吧？说话算数哟！”
方向晖一听，心中一凛。吴音的提醒是对的。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林秀面带嘉许地对小琴说：“你今天做得很好。以后的工作就是要这样！”
冯儒在老丁牺牲后，一直苦苦寻找党组织，后来终于在南京飘满雪花的天空中和方向晖建立了联系。
当委屈的林秀交给他那封特殊电文时，他看到电台呼号，立即明白是谁给他发来了这封密电。
方向晖在石凳上坐下来。此时，他才感到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润了润嘴唇，将笛子横在唇间，目视竹梢，调整呼吸，一曲《紫竹调》萦回在竹林中。
“报告！”突然传来一句严肃的女声。
他想了一会儿，提笔写道：
但是，他不能胡子拉碴满身汗臭地扑向绿洲。那天是个晴天，出了大太阳，午后就很温暖，典型的小阳春天气，他就叫李三柱烧了些热水，然后关起大门在房间内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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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看吧。”
“没听说过。你还不如叫我吹一个蛤蟆声呢。”
其实，一般而言，方向晖只要稍微一想，应该能想起日期。可是，长期从事情报工作所养成的谨慎习惯还是促使他想确认一下。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要知道月份牌第一行前面的空格数！这就是他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要看年画和手表的原因。
“是！”小琴敬了一个军礼。
所以，当方向晖一看冯儒的电文，大脑中立即闪过双方约定的密钥——日期！但他没有在电文中看到发电日期，这使他对林秀有点恼火。但他又不好明说，就本能地扭头望了望墙上的年画，随即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他要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密码的玄机就在这里。
他站在窗前，点燃一支烟，试图梳理一下其中的头绪。
林秀一边红着脸，一边慢吞吞接过笛子。“这东西刚刚还在他的嘴上，现在却要我来吹……”联想到此，她又羞又喜。
是的。为了防止重要电文被敌人截获破译，最大限度地保证我方人员尤其是我方潜伏人员的安全，林秀新定了这个制度——电文中要用代号或化名。但这并不是说绝对不能出现我方任何人的名字。这要视情况而定。作为加密人员，有义务提醒拟报人。
“我想听……可是我想听的你都会吗？”林秀的调皮劲又上来了。
“好长时间不吹了。”
“是张波让我来的。他说他有事。”吴音有点委屈。因为方向晖的话击中了她的要害。张波知道，自己提醒方向晖，可能会遭到不快；而吴音对方向晖有意，喜欢有事没事地去找方向晖，特别是林秀在方向晖身边的时候。这样，一箭双雕。
“儒将，真是儒将。”她在心里赞道。
可结局是如此的惨痛。
“还是在延安的时候跟鲁艺的一个战友学的……哦，你是不是有事情？”方向晖再次问道。他不想耽误正事，处理完正事再谈情说爱他才觉得惬意。
他接着回想分析。冯儒的电文解密后，他就立即向关首长作了汇报。领导们经过研究，指示方向晖发电给江宁游击队，在可能的情况下予以营救。
“给我！”他命令。
方向晖快步进了加密办公室，走到张波面前，黑着脸问张波：“电报发出了没有？”
“当然能。算你运气好，我现在心情尚可。说吧，你想听什么曲子？”方向晖高兴地说。九*九*藏*书*网
两人抬头一看，是吴音，她正板着那张黄菜叶般的脸盯着他们两个。
他一边思考一边踱到院子里。
他拿着那支竹笛，走出屋外，关上院门，向着电报房而来。
原来，吴音的话提醒了他。而让他放弃电文的原因还有一个，南京的情况自己不甚清楚，还是让那边的同志们相机处理比较好。自己过问太多，出发点虽好，但效果不一定好。于是他断然决定：放弃电文。
一小时后，也就是当天傍晚时分，林秀发出了两份重要的电报。
“什么事？”方向晖不耐烦地问。这个吴音，越来越讨厌了。只要林秀在我身边多待一会儿，她马上就会出现，而且一定还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已经成了规律。每想到此，方向晖甚至感到一丝恐怖。
“什么？”方向晖大为诧异，也大为恼火。他几乎要站起来责问吴音，但他竭力克制着。
小琴很快送来了登记簿。
“是。”张波羞红了脸。
林秀一听，脸蓦地红了一下。她是冰雪聪明之人，方向晖的话外之音岂能不知。
吴音不吭声了，扭头便走。
“想不到方大科长还有这么一个绝技。”
方向晖离开后，林秀叫来了小琴：“把电文登记簿拿来。”她以组长的口气命令。
那丛半人高的月季已经含苞待放。他伸出手掐了一朵，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幽幽的香味从他的鼻腔传进他的大脑。他感到精神提了一下。
“别扯那么远！我的电文究竟有什么不妥？你既然不知道电文的内容，就敢胡说什么妥不妥的？”
正在林秀纳闷的时候，方向晖突然恼怒地扬起电文，对林秀吼道：“你还有事吗？！”好像林秀看到了他内心的活动。当时方向晖铁唇紧闭，什么也没有说。可是，谨慎的神经提醒他，一个细微的动作也可能暴露内心的意图。而林秀在调侃了自己之后，又在自己想看密钥的节骨眼上，还不识趣地站在那里，仿佛看到了他的秘密，他能不恼羞成怒地下逐客令吗？
他回到屋内，走进房间，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布袋，从里面抽出一支竹笛。他用手在竹笛上抹了抹，然后搁在唇上吹了两声。
写完，他复看了一下，然后喊道：“小琴。”
刚才，也就是半小时前，他语气沉痛地向关首长汇报了营救失败的情况。其实关首长上午就已经知道情况了。因为这样的事情很快就被公开报道了。关首长说：“多么沉痛的事啊。他们在革命即将胜利的时候被屠杀了，令人震惊！令人痛心！这说明敌人已到了最后疯狂的时刻……你不必过于自责。从你的几次汇报来看，情报科在这件事上好像没有什么大的失误……你的心情我理解，毕竟你是参与者……我们的通讯社和报纸、电台都已发表了强烈的谴责……我们要分析，要总结……”关首长的话令他的心情好受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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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来一曲《潇湘云水》。”说完抿住嘴忍住笑。
随后，他离开办公室，跨出电报房，回到他屋子里去了。
很重要！
小琴离开后，方向晖拿起笛子，打开电报房后门，走进那片竹林。竹林枝叶繁茂，碧青的竹竿如一根根翡翠，一些尖尖的竹笋已在地上拱出头来。竹林的中央有一张圆形石桌、两张石凳。
方向晖一愣。这《潇湘云水》哪是什么笛子曲，这是古琴曲啊！这不是折磨人吗？
“把这封电报发出去。”
“方科长，你不要发火，听我说完。”吴音显然胸有成竹，“我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电文内容。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电报管理制度吗？至于最近搞的那些制度，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我早在两年前就编写过这方面的东西。”说着鄙夷地斜视了一下林秀。
悠悠的笛声响了两下就停了。
“那就点一个难一点儿的。如果不会以后就不要跟我说大话了。”
“没有可以改编啊！要不我吹这个曲子给你听？”
几番印证之后，冯儒决定将自己的情况告诉方向晖，确切地说，是告诉“BFX18”这个电台，而这个电台只有方向晖一个人知道他冯儒的真实身份。“冒一点风险是值得的。老丁的牺牲已完全说明这样做是必要的。不能为了绝对的安全，让自己成为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一个没有归路的人，甚至被自己人认为是敌人。”这是冯儒当时的想法。
电报房内响着一些“滴滴答答”的声音。林秀全神贯注地坐在收讯机前，吴音在发报，译电员张波坐在东面的小房间内，小琴拿着资料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对于收电人林秀来说，应在电文上注明收电日期。但林秀因为收到了这封特殊的电文，仓促之中忘了注明日期。而在送电文的途中，她一直专注于电文内容，根本没意识到日期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