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如果再大一些，患者提出准备供养要求的时候怎么办呢？”
警察。文枝的脚步在离男子两米左右的地方完全停住了。
两个人相互认识是肯定的，但看上去不像是同事。
“是吗？反正我们这边就是这种情况——”
“为什么呢？”
“三周左右以前。”文枝频频点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位患者怎么样我不太知道，但这个手术做了。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说是痛得厉害，医生诊断后说是早期剥落，要是叫救护车送到大医院的话可能来不及……”
“不了，也许没什么可问的了。”鲛岛直接摇了摇头。
“院长呢？”
这个男人明明是个大变态，却胆小如鼠，她心想。要是想想他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就算明天就下地狱，他应该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接待室的门铃响了。这里的门禁设置了只要医院的大门打开就会自动响铃。
“我和两个护士，还有院长，一共四人。”
鲛岛也慎重起来，他没有钻进文枝那话里的圈套。
文枝赶紧扫了一眼手表，差二十分钟才到一点。再过一个小时，釜石也回不来。
文枝咂咂嘴站了起来。釜石走了以后，她忘了给玻璃大门上锁。下午的就诊时间是从两点开始，平日午休时间都是连大门都要锁上的。
“真的太感谢了。”他低头行礼。
要是现在让他知道地下的冷冻储藏室内放着成年另人的尸体，还不知道釜石一旦害怕起来会做些什么。
刚安下心来的文枝因为警觉一下子僵住了：“有什么事吗？”
她的脚步不由得停住了。
“我带了盒饭。”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美香代跟和她一起的姑娘还有那个男人出了饭店以后，文枝放弃了跟在后面。
她记得他的模样，高高瘦瘦的身材，脑后的头发留得很长。他身上穿的衣服都还和早晨一样。
一切都是为了那孩子。自己永远也无法忘记初次见到绫香时她的眼睛，那里面充满已经对求救绝望的不幸。
但是今天文枝并没有带饭团来，好在她也没什么食欲。
那个男人有一种不可小觑的气势。他跟喝醉酒跑到医院来放火的美香代男朋友完全不同。
现在，马上。
地下室里面放着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的事情，她还没跟釜石说。釜石对文枝为绫香所做的一切一无所知。如果知道的话，他肯定大吃一惊，要吓坏了。
文枝摇了摇头，然后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警察先生，您见过那个女孩子吗？”九九藏书
“我的问题可能问得有点奇怪，这样生下来的胎儿你们怎么弄的？”
“就我自己。”
“是胎盘的早期剥落。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不光是胎儿，连母体都有危险，马上进行手术的话——啊，您稍等一下。”
文枝站起来，从壶里往杯子中倒了一杯热茶。她端起来喝了一口，叹了口气。
“打扰了。”
那个男人也是国税局的人吗？应该不是。最开始来的那个叫泷泽的，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怎么看都像那么回事，后来来的那个却穿着皮夹克。
“那是专家啊。”鲛岛说完莞尔一笑。那笑容很有风度。
“没什么。昨晚有人打110报警，说是这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在活动，就派巡逻车过来了。”
“那您回家的时侯，有没有看到这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物走动？”
“要是堀小姐真是这种人的话，只能是太可惜了。现在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你还记得跟她同来的那个男子吗？”
“安眠药之类的算吗？”
“原来如此。”
自称鲛岛的这个警察穿上拖鞋，马上把从走廊到接待室观察了一遍。
“您还要见院长吗？只是刚才已经和您说了，可能再过两个小时也回不来。因为他刚出去吃午饭。”
“啊？怎么可能呢？”文枝叫道。
文枝点了点头：“虽然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开妇产科，来的人却不少。大多都是些年轻人，年轻人啊还是……”
“这样啊一也许是早期剥落吧。”
男人行了个礼，把手伸进夹克的口袋：“非常抱歉午休时间来打扰。我是新宿署防犯课的鲛岛，请问院长在吗？”
绫香人生中所有黑暗的部分全部由自己来承担都行。为了让那孩子能够置身于快乐幸福的世界，自己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是吗？”点了点头，鲛岛莞尔一笑，“那么，告辞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糟了，而且引发眼前这种事态的责任多半在自己。
她一边扣上白大褂外面穿着的开衫纽扣，一边走出诊疗室，沿走廊朝门厅走过去。
“特别是傍哪些年轻人，大多不太珍惜自己的身体。”
“关于这边的一个患者，想了解一点情况。”
“但是，关于地下室——”
“早期什么？”
但是，收拾那年轻男子的尸体，怎么都需要釜石的帮忙。虽然不着急，但是必须得事先告诉他。不过，现在肯定不行，文枝心中暗想。
“找院长吗？”
“如果患者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又怎么办呢？”
“不太珍惜？”
“出现意外的胎儿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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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问题可能没办法回答您……”文枝说完，又硬着头皮迈出了脚步。她拿了一双拖鞋递给那个男人。这个警察没有认出我，她在心里暗自庆幸。
“院长现在外出了，您有什么事吗？”
应该等釜石恢复冷静以后再告诉他。
杀掉美香代的男朋友是不是走错了一步？警察在那以后也什么都没来说过。早晨的巡逻车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呢？文枝越来越担心了。
那人紧紧盯着文枝。
文枝有些混乱了。上午突然来了个国税局的人，声称对私人医院做随机调查，要求配合，这呀那呀问了一大堆。那个国税局的男人和早晨跟美香代在一起的男人是熟人。
那么，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鲛岛一言不发。
“院长可能要两个小时以后才能回来……”
文枝摆了摆辱，然后把双手放在额头上。
“腹中的胎儿不是拿掉了吗？我是指胎儿。”
“因为有患者在吗？”
“你好。”文枝说。
如果现在绫香说你去死吧，自己也许会兴高采烈地把那根棒针刺进自己的咽喉吧。死后会有什么感到惋惜或者后悔什么的，对自己来说都不存在。
“不记得了。那时已经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这个正是我们现在调查的。”
“还不知道您说的患者是不是堀小姐……”
文枝支支吾吾。鲛岛紧盯她。
“是的。”
门前站着那个男人，那个眼神犀利的长发高个男人。文枝感觉自己的脚沉重起来，好像是害怕靠近那个男人。
“没有，没人来过。”文枝说着摇了摇头。
“是吧。”文枝冷冷地说，“至少我是希望能帮到那个患者，也许院长也是同样的心情吧。胎儿没有了对她来说可能打击不小，但要是说医疗过失的话就有点……”
“是的。如果没有患者的话，六点钟左右就回去了。”
她盯着鲛岛。
“院长生病的时侯或者有事不能来时，我们也会从大学医院请一些年轻的医师过来。不过因为主要是妇产科，所以很少有急诊患者过来。”
鲛岛点了点头：“院长也是专业的医生吗？”
“是的，我是护士。”
“如果怀孕五个月以上，就没办法进行流产。如果万一胎儿出现什么意外造成死产，会开具死产证明，必须从政府部门获得火葬和埋葬的许可证。”
釜石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脱下白大褂，换上挂在那里的西装。
跟绫香联系吧。文枝在心里想。
“结果，最不公平的还是女人。虽然同样是年轻时贪玩，不过落到身体上，最后哭的都是女人。”文枝感同身受地说，“那个年轻的患者也在麻醉醒来之后一直在哭。”htｔp://ｗｗｗ.9９lib.nｅｔ
“您贵姓？”
“怎么弄是指？”
今天早晨没能杀掉美香代实在是遗憾，但现在这样的状况，也许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那不是用经费采购的，税务署不知道那些。”说完文枝咬着嘴唇。如果不是随机调查的话，那又是为什么目的而来的呢？
鲛岛点了点头：“岛冈小姐您不去吃午饭吗？”
“原来如此。”
泷泽走了以后，釜石好像非常不安。文枝虽然也一样不安，但她不想让釜石发现这一点。
“那就是您刚才说的姓堀的患者吗？”
“是岛冈小姐啊，我是鲛岛。”男人又重新报了一遍姓名。
文枝目送鲛岛走出玻璃门，下了台阶。
“那现在这边？”
“好像是生了什么病，这边说如果不马上进行手术的话就性命不保——”
“是的。如果来过的话，查一下病历应该能查到。但是刚才已经和您说过了，我们医院规定不透露患者的任何信息。”
看到国税局来的那个男的在医院前面碰到的另一个男的，文枝心里一惊。他就是早晨跑到西荻室的餐馆来接美香代她们两个的男子。
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下地狱也不为过的罪行。但是唯一能够聊以自慰的，就是所有那一切都不是为自己所做的。
“关于在这家医院做的手术，他们好像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满意？是什么事情呢？”
“那您是不记得了？”
釜石出去以后，文枝坐到了诊疗室釜石的椅子上。
“不是，就是在工作报告里面必须要写跟您见过面交谈过。”
在告知绫香之前，最好还是事先把自己的想法整理一卞。杀掉那个年轻的男子应该不会给绫香带来麻烦，何况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以及行事方法，绫香什么都没说过。
“通常的话会叫救护车。可能我的说法有些偏颇，我作为护士，认为院长采取的措施是正确的。但是要是她经常就诊的医生说了什么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是，是她男朋友昨晚喝醉出来以后再也没回去。她想有可能是来这家医院了。”
“是的。怀孕好几个月都还不知道，不知道也就罢了，还胡乱吃些不好的药……”
鲛岛点了点头：“晚上，有没有人来找过院长？”
“是的。有那种专门处理污物的同行。”
“堀小姐好像有经常去就诊的医院。”
杀了那个叫鲛岛的警察吧？这念头一闪，文枝马上又打消了。杀死警察不管怎么来说都太难了，应该想一想其他的办法。比如，从警察的上头给他施加点压力，当然自己做不了这个。但是如果是绫香的话，应该可以做到。九九藏书
“——这样啊。那给您添麻烦了。”说完鲛岛站了起来。
“另外两个护士呢——”
“交给同行处理。”
“请坐吧。”文枝说完，指着接待室的沙发。
“我会跟社长联络的，你去吃午饭吧。”文枝说。看到釜石依然不安的表情，她忍不住不耐烦起来。
泷泽的那些话，直到刚才她都深信不疑。直到泷泽在石阶下面碰到那个男人之前，她都没觉得哪里不自然。
又没有人工授精业务，在这种小规模的妇产科医院，采购这么大型的冷冻储藏设备会显得很不自然。
“应该是因为一刻也不敢耽误吧。”
“您在这边上班？”
“没有。不记得了，有什么事吗？”
“如果是的话，这边应该已经告诉过她还必须要来检查一次。但好像她还没来过。”
“也是啊。”鲛岛也露出笑容，“那我问问别的事情，昨晚您在这个医院一宜待到几点？”
“因为我是单身，也没有别的什么可做的事情。”
“一个今天休息，还有一个现在出去吃午饭了。她刚在这边工作没多久。”文枝微笑了一下。文枝相信自己的笑容和平日给患者打气时的一样，能给人以“和蔼的护士”的印象。
“十二点左右吧。”
“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我作为门外汉就更不知道了。”
文枝脸上露出笑容：“警察先生，这里可是新宿啊。衣着朴实的患者可不常见啊。”
“一会儿，您还过来吗？”文枝问了一句。问完她马上在心里就后悔了，也许会被对方认为这边在防备什么。
文枝不去吃午饭，她通常是把早饭没吃完的米饭捏成饭团带过来。这附近能吃饭的地方都因为人多非常拥挤，而且价格还很贵。在那种地方吃饭，还不如自己带饭团。
“我姓岛冈。”
“是吗？不过只有四个人的话，是不是稍微少了点？”
“虽说是胎儿，流产的都是早期的，像一个小血块似的。大多扔进下水道了。”
“文枝。”
“别处我不知道，在我们这里的话，也许不能说少。年轻的时候信那水、兴奋剂之类的玩多了，一旦有了孩子就会……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少。”
绫香是完全信赖自己的——文枝有这种自信。
想到这里，文枝的不安稍稍镇定下来。如果自己一个人消失就能把这一切都圆满地画个句号，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因为我是不管什么时侯都不怕死的。九九藏书
“没关系。”文枝也弯了弯腰。
绫香曾经说过，不用担心税务署会对“釜石诊所”有什么看法。因为他们几乎是一项不漏地按规定缴税，而且地下的设备采购并没有作为设备投资向税务署申报。那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刻意这么做的，不能让税务署怀疑在这个小医院设置那些设备的目的。
虽然语气很客气，但是男人的视线紧紧盯住文枝的眼睛，一刻也没松开。
“是的，他以前在大医院的妇产科工作过很长时间。”
“国税局又不是因为觉得我们这里不对劲来调查的。不是说了吗？随机的突然检查。他不是也说了他自己并不愿意来，是上面有指示才不得不来的嘛。”
“岛冈小姐一直在这家医院工作吗？”
“是的。或者说找这家医院也行。”
鲛岛深深点了点头：“这边一共有多少人在这里工作？”
“我明白了。”鲛岛点了点头。他穿上鞋子，自己动手把拖鞋收拾好。
“是吗？那会不会是我走了以后？后来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绫香还有那个男人光塜跟着。光塜原来是新宿署的刑警，如果这个时侯都还用不上他，绫香养着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只要想起那个时候的绫香，自己什么都可以做，甚至连死都不足惜。
“同行？”
年纪也较大，那时他还用严峻的目光在餐馆里面环视了一圈。文枝装做在读随身携带的文库本，没敢与他的眼神正面接触。
“您记得有个叫堀美香代的患者吗？头发染过，一看就是很花哨的那种类型。”
“对了，”鲛岛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岛冈小姐您的全名是？”
“早期剥落一刻也不能耽误。男人可能不太了解，生孩子虽然不是生病，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住院患者走了以后，我又收拾了一下，大约一点吧。我一直以为她还要再住院一个晚上才走。”
“是不是汇报一下好啊？”釜石小声对文枝说，生怕被其他的护士听到。
“快去吧！”看到釜石还在诊疗室磨磨蹭蹭，文枝厉声催促他。
“是吗？那干吗那时不去那个医院呢？要是没来我们这边就好了……”
其他的护士都已经出去了。
她只是需要时间自己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警官证夹在他的手指中间。
“谢谢。”鲛岛说着坐了下来。
鲛岛直视着文枝的眼睛：“原本准备生下来、发育正常的胎儿在这里被打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