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003年冬
第十章
美影阖上扇子并抵在唇上思索着。
“喔！你有什么好办法吗？”粟津露出期待的眼神。
“动机是什么呢？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无法相信和生会是凶手。春菜死时他是最难过的人，雪菜和月菜死的时候，他也和我一样悲伤。”
那天晚上，静马在别馆一楼的浴室里泡温泉澡时，不知不觉打起了吨。
“是。”这么回答着，美影的身影也消失了。
静马茫然自失了好一会儿，这才走向站在原地喘气的美影身边。
没想到如此呐喊否认的，却是方才还直指和生是凶手的美影。只见她慌忙地继续说下去：
和生这时才终于开口。可能是因为情绪还处在紊乱之中吧，他说起话来也显得语无伦次。然而谁都没有嘲笑和生，静马心想，换成自己站在同样的立场，或许会表现得更难看吧！
“这个还没有，不过不久后应该会需要粟津先生的协助。”
“我从来没如此希望自己的推理出错过。”
发出足以震破窗玻璃的声音，和生低下头用手坞住耳朵，无数次地摇头。
“没想到会把和生先生逼成这样，是我的错。”
“那，我不是凶手对吗？”
“我想，对方恐怕多少也感觉到这是陷阱了吧。不过凶手也一定会有所行动，否则就无法达到目的了。”
“是啊。那是刻意用手沾取血液留下的痕迹。那不是凶手为了掩饰自己不小心留下的痕迹，而故意盖在上面的吗？”
粟津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大难不是过了，是没有发生——请原谅我失礼的形容，但不难想像和生先生的价值观也因此而崩坏。原本愈是相信的人，遭到背叛时的反作用力也愈大。不惜牺牲妹妹们也要阻止的大难却没有发生，恐怕让和生先生全面失去了对须轻教义的信仰。我认为一开始的事件开端，或许是由于我来到栖苅村的缘故，是我唤醒了他十八年来的沉默……不过这或许只是导火线之一，另一个原因是和生先生与菜弥小姐的结婚。遭到背叛而失去信仰的人多半会采取两种行径，第一是彻底轻蔑原本信仰的对象；第二就是开始追求世俗的快乐。和生先生因为是男性而属于旁系，加上他的阿姨纱菜子夫人已经当上了须轻，比起原本由春菜小姐继承须轻地位，现在的和生先生更属于旁系中的旁系。对于已将眼光转向世俗慾望的和生先生而言，现状可说是自作自受。然而这桩婚姻，却为他带来希望；只要岳母菜穗小姐继承了须轻，他就能成为下一任当家。就算美菜子夫人也有类似的野心，但她的情形就无关菜弥小姐的婚姻了。会因结婚这件事引起杀人动机的，就只有和生先生了。”
“静马先生，您和家母……是否曾在此发生关系？”
毕竟是至今将警方及美影母女都耍得团团转的狡猾凶手，这种程度的陷阱真的骗得倒对方吗？静马还是有些许不安。
没想到，美影要问的却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
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少女美影从脸颊、眼睑到说话的声音全都微微颤抖着，看似随时都会哭出声来。她右手臂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红紫色的瘀血。静马把手放在她肩上试图安慰她，却想起了花菜。美影固然重要，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花菜的事。
美影拖着疲倦的脚步走上阶梯。
那天，静马的母亲被杀害后，父亲也曾用力抱住自己给予安慰。当然，现在已经知道那只是一张虚伪的假面，但静马当下仍因父亲支撑着自己，而对他打从心底感谢。
美影露出瞬间哀戚的眼神，看着他们说：
事件结束之后，眼前的美影应该也会离开自己吧？静马有这样的预感，不，他是如此确信着。
“嗯，会有这种怀疑也是无可奈何的。”
“对不起。你不是凶手。”
三十分钟后，好戏上场了。和生做出假自白，就这样被押上警车带走。
和生的身体猛烈颤抖着，可见直到现在他还没摆脱被怀疑的阴影。
说不定美影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只是还未掌握确切证据而已。听她如此斩钉截铁，想必有相当程度的自信。现在，也只能相信她说的话了。
“真的吗！”
“那，这扇木门以前也没有啰？”
验尸报告的结果，推测出月菜的死亡时间约是十一点到一点中间的时段，和石场受袭击的十二点，以及手机中通话纪录的时间都是吻合的。死因是窒息死亡。此外，月菜右腋下侧腹的肋骨断了两根，但验尸结果指出那不是受袭击时抵抗所致，而是死后才被折断的。
不能对这女孩说谎……静马领悟到这一点。就算是会让她失望都不能骗她。
“还没掌握确切证据不过应该没错了。静马先生，我们现在就去粟津先生那里吧。”
看了一眼这样的和生，美影冷酷地继续说下去。
“以前是矮树墙，高度和现在差不多高，就像万里长城一样一直绵延到山里去。”
“不，没有明显外伤。断裂的肋骨与其说是被殴打，不如说是被压断的。当然，也没有关于骨质疏松的报告。到底为什么会断掉呢？旬一也说，传说中并没有和肋骨断裂相关的事发生过。”
“原来如此。你想引诱凶手下手吗？可是，如果要这么做的话，警方也得刻意减少人手才行。这么一来，危险性当然也增高了。”
“我一定会逮到凶藏书网手的。”
过去，山科只是默默守护着美影。但那是由于他们始终一起生活，基于默契之下的亲情展现。再说，当时的美影比现在的美影坚强多了。
美影闭上眼睛听着风声，彷佛在和三姊妹对话一般。不久，她睁开眼睛望向静马。
“就是那时的重量，压断了月菜的肋骨。”
“嗯。”旬一代表众人点点头。美影拿出扇子，直接以闓上的状态指向和生。
“你是说……我杀了月菜？怎么可能……我杀了月菜？”
“月菜或许是在书架前遭到殴打的，而后撞到书架，导致好几本古书掉了下来。”
为了平抚自己的情绪，等了十几秒后，静马才从澡盆里出来。正当他要伸手拉开毛玻璃门时“请住手好吗！”
旬一穷追猛打。
美影看了看两人说：“如果要怀疑所有线索的话，其实我还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如果要我说实话，就某个意义来说，旬一先生的嫌疑是最重的。这是因为，只有旬一先生一个人一直保证十八年前的犯罪手法和这次完全相同；所以，要是母亲的推理是正确的，旬一先生就有可能说谎，而且才是犯下这次案件的新凶手。”
相对于发出欢声的和生，旬一则警戒地紧闭着嘴巴。如今他的立场和过去正好相反，他一定在思考自己与和生被找来的理由。
“真的很抱歉。”
“……是这样啊。”
静马先是语塞，接着又笑着打算含混带过。可是，美影却非常认真，简直就像把全身肌肉的力道都集中在双眼一样，凝视着静马等待答案。漆黑与翡翠，两只眼眸彷佛都变成了义眼，眼里的光芒紧贴着眼眸静止着。
如果计画失败，害花菜被杀害的话，美影的侦探生涯也将就此告终。她会感到压力沉重，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样啊……”
（花菜都被杀了，这小妮子还在玩什么把戏啊？静马不悦地打开门，却因眼前的光景而惊讶地当场僵立在原地。
“好啊，我很乐意提供协助。虽然所幸石场的状况恢复得不错，但我还是不能原谅凶手对我部下做的事。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警方的面子了，在你想出好对策之前，我们警方也会严格戒备，绝不让下一个牺牲者出现。”
毫无血色的双唇颤抖着抗议。旬一似乎想保持冷静，沉默地闭上双眼。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掉落的书不能放着不管就好了吗？”
美影指着那扇通往西侧别馆的木门。
“包括这次事件在内，满足这样身材条件的人只有和生先生一个。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正因为凶手是儿子和生，所以上一代的须轻大人才会甘心为他顶罪。”
正当静马要走回自己房间时，“静马先生，有一件事想要请您告诉我。”
美影轻轻低下头，这么说完之后便离开了。静马伸出手想叫住她，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望着美影渐渐变小的背影，最后消失在房门的阴影中。耳边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
从慰灵碑返回的路上，静马这么问着。他想知道那是不是只是为了令警方安心的说词。
“可是，下过初雪的隔天，旬一先生和须轻大人带着月菜和花菜小姐在庭院散步了吧？当时月菜小姐应该见过旬一先生使用自己的行动电话。既然如此，行动电话坏掉的说词就不成立了，月菜小姐应该会感到怀疑，并将事情透露给花菜小姐才是。所以我才不再怀疑旬一先生。”
当两人的攻击都开始渐渐失去灵活度时，年轻的美影抬起右膝，踢向年长美影的侧腹。随着一声钝响，年长的美影弯下了身子，然而，她也立刻纵身向后一跳，一边说着“你成长了不少喔”一边伸手按下更衣间的电灯开关。更衣间的照明立时暗了下来，在来自浴室的微弱光线下虽然看不真切，但仍能看见她一个滚地后，从门口逃走的模样。
“月菜小姐应该是在被凶手殴击后脑时，倒向放了古书的书架。撞击的力量让一眼的隐形眼镜掉了出来，书架最上层的书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掉落，可以推测这时隐形眼镜便刚好黏进了书页里。凶手没发现隐形眼镜的事，只忙着将古书放回书架上，却因为慌张而上下颠倒了。因为古书没有书背，并不容易判别上下。然而，上下颠倒的不只一本，同样放在最上层的有四本都上下颠倒了。放在别层的书全都排得整整齐齐，可见这四本应该都是杀害月菜时掉落的。此外，这四本书放置的位置也都不同。拖句话说，当时掉落的书数量更多，只是在放回书架时，这四本不巧上下放颠倒了。在这些上下颜倒的书中间，大约有十本书左右。到这边都清楚吗？”
不只是音调，连内容都很奇怪。虽然音调高低有着微妙的不同，但两者都是美影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是美影在自问自答一样。
现在能支撑美影的只有自己了，自己得成为她父亲般的存在。静马强烈地这么想，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即使担心地这么问，美影也只是坚决否定，而静马也只好相信她说的话，随她的意思做了。
美影脸上的阴霾更重了。她眼中看见的自己，一定是一个为了满足慾望而乘人之危的卑鄙男人吧！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和问话时不一样，美影的声音中蕴含着一股气魄。此时，静马才终于九-九-藏-书-网明白为什么美影要到这里来了。
“也就是说，你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世上不可能有真正完美的犯罪。凶手为了让自己置身在嫌疑犯的圈子之外，一定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不合理一定存在，只是被巧妙隐藏起来而已，但因为我还不够成熟，所以无法辨识出案情中的不合理罢了……过去母亲在这起事件中，曾说过‘因为同为女性，所以视野被蒙蔽了’的话吧？”
站在夕阳映照下的慰灵碑前，美影表情严肃地低语。石碑的影子和美影的影子合而为一，长长地拖到慰灵碑的入口处。
“真的是和生哥做的吗？该不会又是你搞错了吧！”
注释：
“……不会吧，你还活着？”
美影突然这么问。
精神面临极限而失去控制，和生歇斯底里地拔高了音量。
和生已经没有反应了，像个活死人似的低着头。
连花菜都被杀了；换句话说，美影设下的陷阱失败了……这真是最糟糕的结果了。不只是推理失败而已，为了配合陷阱还特地减少警力，才会造成这难以挽回的事态。美影能不能从这样的打击中站起来呢？
她还没离开更衣间啊……总之，先用毛巾遮住前面好了。静马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察觉美影的音调似乎不大对劲。
“谢谢您告诉我。”
“正是如此，问题是凶手想掩饰的是什么？想掩饰的话，旁边有很多布块，也有手帕可以用，有什么是需要刻意拿遗体的手来消除的痕迹，也就是用手印来消除最有效率的东西呢……关于这个问题，如果凶手是和生先生的话，一样能简单说明。凶手留在神坛的，是自己沾了血的手印。当然凶手戴了手套，可是从手的大小和形状看来，就算没有指纹，也足以指出凶手就是和生先生。想要消除自己留下的血手印，最好的方式当然就是在上面盖上一个夏菜的血手玢了。”
“雪菜和月菜也会被供奉在这里吧？”
此外，向通讯公司查询雪菜行动电话通联纪录的结果，得知所有电话都是从琴折宅邸附近的基地台发出的讯号。原本以为这么一来，至少可以将通话时段之中离开琴折宅邸外出的人排除于嫌疑之外，没想到正如犯人所料，这段时间因为刚结束雪菜的葬礼，竟无法排除任何一人的嫌疑。
“咦！”
“要是无法阻止的话，那今后我们很可能就得一直和凶手一起生活了。一想到这点，多少冒一点风险，或许也是无可避免的事。不过，我希望能在三天内完成这个计画。”
然而，自己非看顾着她不可。为了美影，静马希望能一直看着她。就算那只是静马自己一的一厢情愿也好。
因为对粟津颇有好感，静马忍不住插了话。
和生看来似乎很失望。
以此为开场白，美影再次开始说了起来。
望着茫然若失的和生，美影将头低得碰到桌子，诚心诚意地谢罪。
“没错。所以请原谅我，是我做的。”
“原来如此，那我明白了。不过，就算再怎么说是诱饵，也一定要确保花菜的安全。”
“在古社的事件上，要是那天早苗夫人比平常早到御社，须轻大人的不在场证明就会成立了。若是如此，凶手就需要准备另一个代罪羔羊。所以我认为血手印和铁锹都是凶手预先下好的棋子。凶手之所以找上和生先生，除了身体特征明显外，主动熬夜守门让他不容易拥有不在场证明，也是原因之一吧。而现在，凶手便利用了过去这颗未爆弹，计画了这次的事件。”
“那我呢？”似乎还没办法完全放心，和生小心翼翼地询问。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完全处于状况外，粟津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要求美影说明。美影无视于他，继续低头谢罪，过了三十秒才总算抬起头来。
“我或许也被某个自己没有察觉的理由蒙蔽了双眼。只要能找出那是什么，我相信就能拨云见日了。”
这么一问，年轻的美影便抬起兔子般的红眼望向他。
“美影还活着吗？”
下午，接获了事件的后续报告。
“旬一姨丈，您怎么这么说……”
“什么事？”静马不以为意地回头，却看见美影的脸色像被死神笼罩般黯淡。
“真不愧是御陵美影呢。”
“也因此抓不到狐狸尾巴啊，还真是狡猾的凶手呢。”
“另外，在古社杀害秋菜时，我外公也被杀害并埋在屋后。此时，凶手使用的是古社里的铁锹和建筑用的铲子。为什么不用铲子就好，还要特地搬出铁锹来呢？我听说现场的土壤比一般的软。就算能用铁锹挖起泥土，要把泥土盖回遗体身上则比较难。也就是说，铁锹是专门用来挖洞，而铲子是用来把土铲回去盖住遗体的。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挖洞时也用铲子不就好了吗？”
“是啊。以前没有。以前无法直接从别馆过来，每次都要走穿廊才行，而且还非得换鞋子不可。”
美影是在隔天下午两点过后出现在静马房里的。从昨天傍晚分手后，美影就一直关在自己匡间里。
“这就表示凶手无法用铲子挖洞，或是对凶手来说用铲子不容易挖洞。如此一来就能说明为什么凶手是和生先生了。和用双手握住把柄的铁锹不同，使用铲子时需要一手抓住三角形的中空把手，一手握住整根把柄，用杠杆原理来铲土。请各位想像双手都抓九_九_藏_书_网住把柄部分来挖土的情形，或许就能明白了，这种工具对身高不高的和生先生是很难使用的。因此，他才不得不取出铁锹来挖土。”
过了五分钟之久，静马一直默默地陪在美影身边。好不容易她才终于恢复神智，转身面对静马，脸上露出前所未见的潮红。
“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月菜被杀时有那么大量的书本掉在地上，为何隔着一扇门看守的和生先生却完全没发现呢？”
“不是的！”
粟津和旬一都抿起了嘴，在脑中想像那情况。静马也试着想像了，确实，要用惯用手拿着中空的把手，对和生而言很困难。
“不，皮肤表面没有撞击伤痕，所以不可能是这样。再说，验尸结果不也显示肋骨是在死后才折断的吗？”
美影再次道歉。“除此之外，我还有事想见托您……我认为，或许可以反过来利用一下凶手的伎俩。十八年前警方逮捕了登先生，让凶手有机可乘而发生了第三起事件，所以，这次凶手利用和生先生做代罪羔羊，或许也是想趁机杀害花菜小姐。当然，这计画没有和生先生的配合，是不可能成立的……”
不小心猛然喝了一口温泉水，静马不由得发出慌张失措的声音。酸味和涩味弥漫在口中，一部分的泉水还灌进了胃里。
“好啊。”静马在心中快然应允。
“是，事情很糟……花菜小姐被杀了。”
看准时机美影提出质问，和生只是无力地摇头。
“虽然有椅子，但书桌前挡着屏风，要用椅子就要先搬开屏风才行。”
静马也有同感。他亲眼看过和生彻夜为秋菜守门的模样，这次和生也比任何人都拼命想保护月菜。如今已是成人的和生或许懂得戴上掩饰罪行的假面具，但静马不认为十八年前才十六岁的和生，做得出如此虚伪的事。
静马点头。“只有一次。美影倒下的时候，我们相爱了。”
“我想我们有必要先出招。如果凶手是为了引发联想，或是真的对过去的事件有所执着的话，利用这一点，案情应该能出现一丝光明。”
美影接着说明了凶手在葬礼前后，用雪菜的行动电话和月菜联络的事。
“有外伤吗？还是她有骨质疏松症？”
或许是埋头于推理，连饭都没好好吃的缘故，美影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眼神里也浮现明显的忧郁之色。“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比较好？”
粟津还是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搔着头问。动作看似滑稽，视线却紧盯着和生不放。
“……过去，在夏菜小姐的事件上，我母亲犯下了致命的错误，也因此使得警力松懈，害秋菜小姐因此牺牲。为此，我想这次恐怕也是凶手有意的误导。故意在古书中夹入隐形眼镜，抽出几本书再倒放回去，以及踩在月菜小姐的遗体上使她骨折等等……凡此种种，都是为了将嫌疑导向和生先生的作为。”
“是啊。对了，你似乎不认为我或和生是凶手啊？尤其是和生，听你刚才的推理，就算他是儿手也不奇怪啊。”
哭得像个孩子的和生意外的告解，令静马不禁为之语塞。
“关于刚才你对粟津刑警说的那件事……”
美影再次叫住了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
“确实，只要有一把铲子就够了……”
“没错。”
静马正想从澡盆里站起来，但立刻惊觉自己处于裸体状态，只好再次把身体泡进澡盆里，顿时掀起一阵“哗啦”的水声。
结束漫长的推理后，旬一对美影提出疑问：
彷佛站在刑警同一边的立场，旬一也插进来发言。
此时，突然从更衣间传来美影的声音。透过毛玻璃可以看见她身上穿的红白水干。
“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找我们来的原因是什么？”
“……可是，”
“你给我冷静一点！”
美影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从她说话的语气，静马有这种感觉。
“关于和生先生，实在是因为与你相关的线索被留下太多，让我很难怀疑你是真凶。不过，这也仅止于我的自由心证而已。只是，和生先生接下来将被羁押，如果和生先生您是真凶，这三天应该什么都不会发生才对。”
“当时的游戏主机只能一人单打或两人双打。换句话说，如果是两人双打的情形，剩下的一个人只能在旁边看。这时如果谎称要上厕所离开，以时间来说是完全足够犯案的。再说，埋头于游戏之中的两姊妹也不容易起疑。只要有十分钟，就能来回小社，杀害春菜了。只要这时的不在场证明成立，再等深夜将遗体搬到龙之渊去砍头，就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了。回头想想，十八年前的事件其实还留下许多不合理的部分。其中之一就是夏菜在小社被杀时神坛侧面留下的血手印。甸一先生应该还记得吧……”
“那这次又怎么解释？大难已经过了，须轻也没有其他姊妹啊。”
“美影，你觉得凶手会上当吗？”
“喂喂，别这么阴沉啊，事情一定会顺利进行的。”
当静马回忆着往事时，美影的表情突然僵硬了起来。“怎么啦？”
一看到美影，静马就这么问。
美影的话也不知道和生是否听了进去，只见他缓缓抬起沾满鼻涕眼泪的脸99lib•ｎｅt。
“老实说，我完全无法掌握事件的全貌。就算以龙来比喻，对方也是八岐大蛇①。那种等级的怪物了吧！就以十八年前的事件来说，凶手便玩弄了不少诡计。因此这次根本就不知道哪些部分是真正的线索，哪些部分是凶手刻意设下的陷阱啊。说到底，究竟凶手为何要砍下被害者的头颅呢？”
“……为什么这么问？”
瞬间，年长的美影单手举起扇子飞身跃向静马，年轻的美影介入两人之间，右手格挡下她的攻击。年长的美影马上反应迅速地抬起腿飞踢，而承受了这一踢的年轻美影，则伸出左手攻击她的双眼。眼看年长的美影就要折断年轻美影伸过来的两根手指时，她又敏捷地把手抽了回去，并补上一踢反击。两人之间的攻防，身手之快，静马的眼睛根本跟不上。
又是美影的声音。就在门外，距离很近的地方。
“和生，真的是你做的吗？”
静马将双手放在美影肩上，却因产生静电而感到指尖一阵吃痛。美影自己没有发现，依然睁大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身体僵硬。她甚至不顾刺眼的阳光，彷佛像植物行光合作用似地抬头凝望天空。
“静马先生。”
或许是母亲对她的训练带来的成果，即使身处逆境，美影的话语仍充满自信。
将自己左右双手的手掌合起来，粟津佩服地说。
有两个美影。两人身上都穿着红白水干，身高体型相仿，黑发也都束在脑后。五官也一样……不，有点不一样。其中一个美影化着妆，看得出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当然，没有人愿意相信，因为大家都知道过去他是如何牺牲自己守护姊妹们；再加上十八年前登的事，到最后就连久弥都闻讯赶来质问了。
说着，她伸手整理好水干的衣领，会客室的气氛也顿时严肃了起来。
旬一脸上的表情丝毫不为所动，但也不像是被触怒。
不愧是原本从事刑警的旬一，记忆力相当好。他一直看着美影，连一眼都没望向和生。
“那个房间里明明有椅子，为什么偏偏要踩踏遗体呢？”
“不。”美影摇摇头，“不完全是说谎。至少，关于雪菜和月菜的案件，我自认已经看破凶手的诡计……不过，再下去就不行了。”
也正因如此，夏菜被杀害那时才会产生很大的误解，造成美影错指登为凶手，结果导致秋菜又惨遭杀害。
静马一听便急忙要冲出浴室，却又想起裸体的事，只好再次坐回澡盆里。
美影对骨折这一点似乎相当在意，睁大双眼连续发出疑问。
她先说明了在发现书架上的书上下颠倒后，从中找到月菜隐形眼镜的事，接着又说：
静马的推测完全被否定。听见静马这完全外行的疑问，美影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想不该再扯美影后腿了，静马耸耸肩，闭上嘴，退后一步。
“喂喂，我正在泡澡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啦，美影？”
也不等静马回应，美影就快步穿过木门离开了。
“肋骨有没有可能是在撞到书架时断掉的呢？或是被掉下来的书打断的？”
一开始还不懂她的意思而发呆的和生，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不，我只是假设而已。我可不认为你是凶手喔，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
“可是你刚才的意思不是说不只这次，连十八年前的事件也与和生有关吗？”
就在两人沿着灰泥瓦墙走时，“对了，这堵墙看起来还很新，以前没有吗？”
美影和静马之间从未有过父女羁绊，说起来不过是一星期前才刚认识的陌生人。始终单身的静马也没有生儿育女的经验，不知该如何才能完全分担美影的苦恼。
“还有，你找到的隐形眼镜，也查明是属于月菜左眼的了。”
“那么，让我来说明吧。”
“这样的我、这样的我，这样的我……”
“如果和生先生是凶手的话，月菜小姐明明没有外伤却骨折的原因也能简单说得通了。高一百六十公分的我，要将掉落的古书放回书架时，必须踮起脚才放得进去，然而和生先生只有一百四十公分，照理说是构不到的。不过，身材纤细的月菜，她胸部的厚度大约有十五公分左右。”
虽然粟津也把真正的想法说了出来，不过美影的话应该让他振作了不少。
“您说得没错。如果凶手是其他人的话，只要门外看守的和生先生没发现书本掉落的声音，就那样把书放着也无妨。对凶手来说，重要的不是书掉落这件事，而是和生先生会不会听见声音而进门察看。换句话说，会刻意把书放回去，正证明了凶手想隐藏书本掉落这件事，也指出和生先生就是凶手。”
旬一依然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他，但终归掩饰不住颤抖的声音。
“或许吧。”
“要让健康的骨头在没有外伤的情况下断裂，需要很大的力道。为什么凶手要特地花上这番工夫，其中大有蹊跷。至今凶手都将切断头颅与传说扯上关系，手法上也极为合理，因此反过来想，这次不合理的骨折或许能成为破案的线索也说不定。”
从美影母女的推理中，静马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她们经常将凶手犯下的失误称为“不合理”或“说不通”的现象。也正因如此，面对完美犯罪时，她们往往找不到线索。而这次的凶手，尽管到处撒下疑似破绽的诱九九藏书饵，事实上却执行了完美的犯罪。
“那么，和生先生，我再问你一次；一点左右时，你有听到书本掉落的声响吗？”
“够了！”
如果只有美影一个人，一定很难让陷入骚乱状态的琴折家人冷静下来吧。幸好有旬一在，听过他义正词严的说明之后，大家想不相信也不行。
旬一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段期间，静马也一个人待在她隔壁的房间里。虽然没什么事好做，也不知该从何做起，静马能为她做的就是这样了。
接着，他开始诅咒起自己那自以为能代替她父亲照顾她的念头，真是想得太美了。
“这个凶手使用的诡计，是属于就算被看破也追查不到自己身上的那种。凶手始终巧妙地避免使用会令自己陷入危险的那种双面刃计谋。”
粟津抬头挺胸地接下任务，那表情像是在对原本是刑警的旬一说，“你应该能明白吧！”
“已经够了……是我做的。怎样都没关系了。”
从山上吹下来的风，将刻了三姊妹名字的树群吹得沙沙作响，不知是对美影的责难还是鼓励。
那是美影在须轻面前说的话。
“好吧。”
“这方面就请交给我吧。月菜小姐时是我们警方的失职，但警方的能耐也不只有用人数取胜这招而已。”
旬一急忙安抚和生。
“你是说，他是踩在月菜小姐的身上把书放回去的吗？”
“抱歉，我想先回房间一趟。”
静马说出自己这样的想法后，却意外遭到美影强烈的反驳：
这么说着，他点了点头。
至于和生虽然无法维持面无表情，不过根据计画，他就要被警方带走了，所以透露给他知道也无所谓。
直到最后都不肯接受的菜弥，在旬一的劝阻下离开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你是要身为父亲的我，决定是否让女儿成为诱饵吗？”
“我母亲在说明上一任须轻大人犯行时的动机，也就是为了避免大难而必须让纱菜子夫人优先于三姊妹继承须轻地位，这个动机也不只有当年的须轻大人适用，只要是对大难怀有恐惧的人，任谁都有可能。因为体弱多病而无法上学，总是封闭于宅邸中的和生先生增强了对信仰的强度，成为最狂热的信徒，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知道凶手是谁了？”
连续被母女两人抛弃啊……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静马感到自己被猛烈的空虚感所包围。
警方也表示凶手已经逮捕，会减少警戒的人手。此时之所以没有撤去所有警力，是因为考虑到过去曾经失败，如果现在全部撤离，未免太没有警戒心了，凶手也会起疑，因此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你先去吧。”
“原来如此，那或许是最确实的方法也说不定。”
粟津对美影的计画颇有兴趣，但在琴折家的人面前不免还是得提出疑虑。
如此严厉大喊的人是粟津。原本像个孩子般哭闹的和生顿时安静了。
昨天到现在的疲惫，让原本身高就矮小的和生背更驼了，走进会客室时也无力地拖着脚步，脸上死气沉沉，不安地左顾右盼。跟在后面进来的旬一毕竟原本也是个刑警，马上察觉房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氛。
“谢谢您。只是关于这件事，请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包括须轻大人和花菜小姐在内，都请务必保密。旬一先生您原本是一位刑警，一定能巧妙地发挥演技，但其他家人如果知道了实情，难保不会不小心被凶手识破。”
“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现在就要跟两位报告。”
粟津继续说明。然而，除了美影偶然拿起的那本书之外，其他书中都没有任何发现。
“和生……”
旬一持反对意见。“从手法来看，这次的凶手和十八年前是同一个人吧？但当年春菜被杀时，和生可是和其他姊妹一起打电动，有不在场证明啊！”
一定是找到什么不合理的点了。经历过两任美影的行动下来，静马已能如此确信。
困惑不已的粟津搔着头说道。尽管无法判断和事件有多少关联，还是不得不将自古流传的傅说考虑进来，这样不寻常的案例，就连老经验的刑警也不知该从何发挥直觉了吧。
“这我明白。要是这计画失误了，将会招致最糟糕的下场。这也是除了和生先生之外，我也请旬一先生到场的原因。”
他在精神上感到极度疲惫，原因当然是来自傍晚时和美影说的事。想起她那若有所思的表情，黯淡的眼神，静马不禁心想，一切是否已无法挽回？连烦恼的余地都没有，甚至是已经太迟了，然而静马却还放不下。
在美影请求之下被带来的，还有和生和旬一。就像过去一样，在会客室里，他们坐在粟津疋对面的位置，门口则有年轻警察守着。
“最早雪菜的事件也是一样。我之所以判断事发现场就是雪菜房间，证据来自手表和围巾，以及被弄乱的室内。然而，如果那些都是凶手为了误导捜查而刻意布置的话，情形将大不相同。最重要的是和生身高比雪菜还矮，即使在逆光中杀人，也会因躲在雪菜影子底下而不怕阳光刺眼。”
才刚在和生身边坐下，旬一就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这么问。
“请听我说，和生先生。刚才我的这番推理，其实都是凶手企图陷你入罪的陷阱。你并没有杀害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