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跟踪
“是喔，突然记起管理员的职责了吗？”玛莉亚毫不胆怯地回话。
“这是非法闯入的行为，请自重！”我朝岛村玛莉亚大声喊话。
当初为了防人盗伐竹子所装置的机关，现在继续用来防范盗贼。
“譬如，邀小女生到森林里，带她参观你的树屋。有没有这回事呢？”
“为什么？”
“大家和这个森林都有不解之缘哪！”
“唉，真拿你们男人没办法。”
“你在这里等。”玛莉亚把我留在一楼的大厅，朝侦探的车子走去。
“你这个混帐家伙——”我一把揪住大仓。
“你在上面吗？”
“我跟你说，蝌蚪长出脚了哟！”完全不知情的奈奈，一脸天真地笑着。
“难道你一直没有发现奈奈手腕上的瘀青吗？”
窝在树屋里已经三天了。前天，从大仓那里听到一桩传闻，让我精神上受到严重打击。正为好久不见的老友突然来访而感到开心，没想到，一见面，大仓劈头就问：
“所以现在才要争夺亲权……”
我说完，白了大仓一眼。不料大仓压低嗓门，说了叫人不敢置信的话：
她完全是一副以自我为中心的样子，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大概是有人委托吧！”
“总之，你暂时不要外出。”
“只要管理员先生答应就没问题了，不是吗？我做的调查报告也会送给你看。若想要保存这个珍贵的杂树林，这些资料将来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就在这时候，奈奈从南天竹荫下走出来，打破了我和玛莉亚之间的紧张气氛。
“奈奈手腕上的瘀青，很明显是受到虐待。我问她是怎么弄的，她却支支吾吾，好像在隐瞒什么事情似……”
“那为什么现在对方会……”
玛莉亚的表情变得很凶狠。时常上山，三更半夜才回家；回到家，也经常和女儿相互叫骂——这是左邻右舍对玛莉亚的评语。
“没有。”
骂得痛快。
我抓起锅子，用力向水井的石壁掷去。
“为什么侦探要跟踪我呢？”
一名阿婆病倒后，一僩家族也被卷进一桩悲剧里。
“你真罗唆。”
“就是亲权呀！”
“我好像惹奈奈讨厌了。她有说什么吗？”我试图改变话题。
“什么！”
“这名男子不是跟踪者，而是侦探。”
前阵子，为了抓到变态犯，自己曾和柿木坂警署的角松刑警照过面。
我想保护奈奈的这番作法，难道又伤了她吗？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急忙跑到大门口。虽然不见奈奈踪影，却看到转角处玛莉亚的身影。
“中里先生，这给你当求职的参考——这家公司的评价很不错喔！”
“你想到什么了吗？”
“我前夫。”
是奈奈。少女清脆的呼唤声，对我来说无疑是最恐怖的召唤。
“……”
“外头大家都在传耶！”大仓一脸不安地盯着我看。
看到她摆出一副备战姿态，九_九_藏_书_网我的情绪更加激动。
我坐上我的速霸陆Leone，转动钥匙点火，引擎漂亮地启动。买进这辆中古车也有十二年了，伤痕虽然不少，跑起来还是很快。
“怎么可能！”
“原来如此。不过，这个地方未经许可，外人是不能进来的。”
“那她经常上这里来玩的事呢？”
“侦探？那就是我生意上的对手罗！”
也就是说，奈奈的亲生父亲雇用侦探调查前妻的事。
我从未看过玛莉亚这么可怕的表情。
“刑警？”
“是啊，奈奈不是阿婆的亲戚吗？来这里玩应该不构成问题吧！”
男子跟踪的技巧非常高明，中途，在公园旁下车，以徒步方式漂亮地保持距离，尾随着玛莉亚。大概是不想引起过路行人的怀疑，他偶尔看看手表，或拿出公事包里的文件，佯装是在核对地址。简直就像银行行员上门拜访顾客那般。
“侦探叔叔——”
我把车子往前开两百公尺，回转掉头，再把车停在可以从斜前方看到司机与乘客的位置。
“好像狗仔队耶！”河岛说着，一口饮尽罐装咖啡。
我心里这么想着的同时，车子在环状七号线的地方右转，又在驹泽道路左弯，最后在一个很大的公园前停车。距离玛莉亚住的大楼相当远。
今年惊蛰时，不知道从哪里聚集来了蟾蜍，约有二十多只，就在养睡莲的水缸里产卵，奈奈每天为它们写下观察日记。
“你回去告诉你那个愚蠢的委托人，不要再鬼鬼祟祟地跟踪我，我早就发现了。”
“难不成是为了……”
从警局回来后，我走逃生梯上到玛莉亚的房子。正门的楼梯侦探正监视着，但这个方向正好是个死角。进入玛莉亚的家里之后，我在离窗口有段距离的椅子上坐下。
我骑上脚踏车，跟踪其后。
“从三月开始，就忙着筑巢。顺利的话，四月底五月初小鸟就可长大离巢了！”
“玛莉亚小姐，你经常因为工作而夜归，难道真的想不出线索吗？”
“烦死人了！只要想到一直被人监视，心里就发毛。”
“目前虽然是我，不过，对方如果找到我身为母亲失职的证据，就可以再上诉。例如我放任奈奈不管，或像你怀疑的发生家暴等等。以一般人的眼光来看，我们母女的相处方式的确不太一样。总之，负面的证据太多了。”
和玛莉亚交谈，只会让自己更坐立不安。大概她是个充满谜样的女人吧！
“没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完全配合你吧！不过，翔平看守的森林可就要让我进去拍摄喔。近来突然想拍一点跟东京的大自然有关的东西。当然，洗足池也不错啦。”
发泄怒火的对象竟给跑了，我整个人情绪荡到了谷底。焦虑、不安、后悔、空虚，百般感觉全部袭上心头。
“听说，常老太太早已经写好了遗嘱呢九*九*藏*书*网。”
“生气呀。”
夜晚，我躺在树屋里辗转反侧。树梢上吵杂的呜叫，此刻听来格外寂寥。
可能是确认玛莉亚在家了，男子暂时结束监视，回到白色小型车内。而后便将车子缓缓驶过大楼，在看得见玛莉亚房间的停车场上停车。
玛莉亚从后头紧追上去。
“对不起，今天不能陪你玩。你观察完之后，赶快回家吧！”
亲生父亲极力争取奈奈的原因，竟然是觊觎女儿即将继承的庞大遗产。我感到胸口一股窒息般的痛楚。
“不一定。”
“是啊。”
“好刺激啊！”
树梢上，传来“呲呲匹”、“呲呲匹”的喧嚣鸟鸣。
森林会消失吗？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可是你跟我申请没有用……”
咬着从超商买来的御饭团，我守候着那位侦探。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令我焦虑不安。
这回竟换成老婆的口气，说完，转身跑开。
“常老太太就是无法相信自己的亲戚，才会始终一个人独居。不过，倒是很意外肯接受我，而且也非常疼爱奈奈。奈奈也喜欢黏着她，现在也还是每星期都会上医院探视她。听说，常老太太只要听到奈奈的声音，意识就会变得很清楚。”
“你的相机看起来好有派头啊！镜头是多少毫米？”
“到什么程度？”
“等一下在这里会合吗？”
房间也不同于一般。说是母女的房间，不如说它更像一座书斋。书架上凌乱摆放的，大都是植物、动物的专门书籍或图鉴之类的。如果玛莉亚能再友善一点，我倒是很想向她借这些书来看看。
“去看过医生了吗？”
河岛连续按下快门。
“要不要到外面拍？”
“奇怪的事？”
角松递给我侦探社的广告海报。
“他究竟要做什么？到底找侦探帮他搜集什么？”
玛莉亚高声怒斥的声音，连我所在的位置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驶经侦探的车子，在他前面几辆车的位置上，纵向停在路边。
奈奈丢下话，转身就跑。
我绕到对面的人行道上，从巷子里观察男子的行径，并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拍下对方的长相。
“我不是这意思。”
“他隶属某职业侦探社。”
玛莉亚话一说完，人已经走出房间，坐上电梯。我赶忙随后追上去。
“那我就在这里正式提出请求。”
“她什么也没说。以奈奈的个性，不像是在学校会受到欺负……大概是有事瞒着我吧！”
然而，侵入者是认识的人——奈奈的母亲，岛村玛莉亚。她是来检查架在树枝上的鸟巢。嫁给阿婆侄子的玛莉亚，几年前离了婚，现在和女儿一起住在附近的大楼里。
奈奈像母亲般的口吻，终于惹来我的怒斥。
现在若让奈奈进到树屋里，事情会更不好解释。可是，我要怎么跟她说才好呢？
“想请问你，对奈奈有什么打算？”我提出一九_九_藏_书_网直耿耿于怀的质问。
“如果你指的是奈奈，她的确是经常跑来玩。”
她穿条旧牛仔裤，配上绒毛上衣，黑边镜框，长发简单用橡皮筋捆绑着。身材很吸引人。
稍微迟到的玛莉亚一现身，角松刑警便将男子的相片摆在桌上。
侦探社的地址位于五反田。通常，只要是有良心的侦探社，对客户私人的问题是绝对保密，绝不会泄漏委托人的资料。话虽如此，但侦探一定得和委托人碰头。如果可以先确认这点……
“嗯……若遇上奈奈不听话，不受教的时候，你会怎样？”
“他是谁？”
“对方可不是什么大人物，所以酬劳很低喔！”
“那是因为，这几天，有个像刑警的男人经常在森林附近徘徊。你是不是被盯上了？”
“是去年在两个巢箱里繁殖的吧！”
“我头有点痛。”
森林后方有人侵入吗？
不知是否伤到她了？我心里着实抱悔。奈奈半天没说话。
“不用你多管。”
这个顶上微秃的男子，会是刑警吗？如果不是，那又是何方神圣？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到木阳台上。为了不让人爬上树屋。我将绳梯卷上来。
“八百毫米。野鸟都很小，不用这种火炮镜头，根本拍不到。”
之后，侦探的车子加速紧急驶离现场。
看到相片，玛莉亚大惊失色。
“差劲！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我最讨厌侦探叔叔了——”
难道是他吗？趁我分神不注意时，大仓一溜烟遁走。
“哦，这事啊。你听——”
我一时语塞。事情未免太过荒谬吧！我连为自己辩解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顿时全身充满了疲倦感。接着，一股无名火从腹中升起，几乎快冲到脑门了。
“奈奈经常上这里来吗？”
“你怎么像警察在询问犯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奈奈吧！”
更叫人在意的是，奈奈手腕上有明显遭人欺凌的瘀青。而每次问到瘀青是怎么来的时候，奈奈哀戚的表情明显表示她有事隐瞒。
“车子就停在道路的另一头监视。”
才这么想，突然，铃铛作响。
事实上，路过的行人与其说会注意到他，不如说举止笨拙的我才是引他们侧目的焦点。
玛莉亚时常外出爬山，等到夜里回家时总是三更半夜。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些什么，是对孩子采放任主义，还是她根本放弃母亲的责任？我认为，奈奈之所以会经常跑到森林里来，问题就出在她这位母观身上。
“你有没有欺负她？”
“自从常老太太病倒以后，一切都变得奇怪了。克彦那家伙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终于明白了。”
难道男子监视的人是奈奈，还是玛莉亚？
“我是指——性侵犯啦！”
“这里是对孩子很好的游戏场所，奈奈似乎也很喜欢侦探叔叔，这点我很放心。身为母亲，照理说该向你道声谢，不过，我是我藏书网，女儿是女儿，我们家一向讲求自主性的思考。”
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出要求跟踪的委托人。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这就不是我们警察的工作了。”角松说着，肩膀略略一耸。
你这样还算是个母亲吗？我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仍强撩住怒火。
一张素颜，给人简朴的感觉，不过，出色的五官充满了知性美。
不过，我的活动范围仍只限于树屋和茅坑。我根本没有心情走到森林外头。
“你是在向我讨人情，希望我跟你道谢吗？”
“别抓我呀，又不是我说的，是附近的欧巴桑在说……”
“你在森林里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啊？”
听到我说的话，角松露出苦笑。
“我想知道你对奈奈是不是有家暴行为。”
我连忙换上衣服，滑下绳梯，跑到后头。如果让可疑人物闯进来而引起骚动，可有得伤脑筋了。我不禁变得神经质。
我整个心情黯淡下来。
“发烧吗？那我去井边舀水，你把梯子放下来。”
“但是对克彦来说，这个森林不过就是片土地、不动产而已。花草树木，昆虫野兽，全都无关紧要，他只关心一坪土地多少钱，当它是可以换箅成金钱的东西罢了。”
“但你也在怀疑我，不是吗？”
“会是谁？”
“你心里完仝没有底吗？”
“离婚时，曾经为亲权争执过吗？”
“没有。”
“从这里拍不到脸……”
我突然想到大仓说过的话——有个像刑警的男子经常在森林附近徘徊。
河岛手握着照相机的望远镜头。
想想，我总不能一直这样躲在树屋里不出来吧，就算装病，也拖不过三天。我必须亲自到柿木阪警署，向角松刑警确认此事才行。何况，粮食也快吃完了。
我立刻采取行动。
玛莉亚走进大楼后，男子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在行道旁的栏杆上坐下，拿出记事本。从那里可以看到玛莉亚房间的阳台。
以侦探这行来说，我们通常都是以拍到的相片或提出报告来获取酬劳。不管是在办公室、委托人的家，甚至是咖啡馆，只要河岛的望远镜头能够拍到委托人的脸，就算成功。
“感冒要好好治疗才可以喔。”
“被陌生人跟踪，不管是谁，都会害怕吧！”完全被识破伎俩的我，拼命替自己辩解。
“啊？”
“常老太太也属于我童年的回忆。”
“我要采取主动，让对方不得不立刻回报他的委托人。”
“真有这回事吗？奈奈为什么没跟我说呢……”
坐在一旁的玛莉亚一脸严肃。
为什么？
“白颊山雀相当执著自己出生的巢，而且有划分界线的习性。我正在做这方面的调查。”
终于等到雨过天晴了，所以迫不及待跑来玩吧！
就在我准备步下楼梯的时候，角松唤住我。
“奈奈，等一下，奈奈——”
“所以才在路上尾随跟踪啊。”
“那岂99lｉb•ｎｅｔ不太费神耗时了吗？我有更好的方法。”
“因为我是管理员啊。”
问题就出在那个委托人身上。要如何查出他的身分呢？
“若没有任何动静，过不了多久，侦探一定会和他的委托人碰头。我希望他会这么做。”
我将小学时的往事，以及如何成为管理员的经过都说给玛莉亚听。玛莉亚边听边点头，微笑地说：
玛莉亚在房间里来回大步踱着。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玛莉亚充满挑战地反问。
“那家伙不会想再继续监视下去吧？”
玛莉亚情绪很激动，一下子握紧拳头，一下子又长吁短叹，不断透过窗户向外眺望，用手扯着自己的头发。
“所以我才问你，奇怪的事是指什么？”
“继承人是……”
“中里先生，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但故意让警方去调查对方的背景，对不对？你看准近来只要传出有女性被人尾随跟踪，警察都会神经紧绷。”
应该早点调查这女人的身分来历。我不禁有些后悔。
“可不可以趁这时候告诉我，平时你上这里都做些什么？”
“没有！”很冷淡的回应。
“没有，只在赡养费和教育费上有过争执而已。亲权归谁一点问题也没有。”
五分钟后，对方的车子后面停了一台蓝色丰田Crown。
两天后，我前往柿木坂警署。
我载着住在洗足池的野鸟摄影家河岛，前往五反田的侦探社。我们在看得见大厦大门的地方，展开监视工作。
具备职业水准。
“什么！”
“是白颊山雀吧？”
我该怎么做才是呢？要为那些满天乱飞的恶意流言而拒绝奈奈吗？
不久，玛莉亚走出阳台，收拾晾晒的衣物。
我们朝目黑道路南下。
上回玛莉亚的演出奏效。侦探迅速有了回应。
“原来被盯上的人不是我……”
一名男子从车上下来，坐进侦探旁边的乘客座。
我还找不到说辞时，奈奈已经折返回来了，手上拿着两公升装的保特瓶。
“亲权不是归母亲玛莉亚你吗？”
“附近邻居都在传——”
“觊觎？”
经过许久时间，玛莉亚才手扶着餐桌说：
“什么打算？她是很乖巧的女孩呀。”
车子尾随着玛莉亚。
河岛是我参加自然学校训练营时认识的朋友。他平时在家里开的居酒屋帮忙，是位个性不错的男人。成为管理员之前，我们是一起登山健行的山友。
这时，一辆停在反向车道上的白色小厢型车突然开始行进。开车的是一名身穿蓝色西装的男人。我本能地闪到围墙后。
一些推着婴儿车的女性，一脸狐疑地直瞪着我看。
“怎么个生气法？”
“偶尔。”
“你想做什么？”
“哦，你也发现了啊！”
“他觊觎的目标可能是奈奈。”
“再等一会儿吧。”
“你会体罚她吗？”
奈奈掉头往井边跑去。
那个惨极的午后下了雨，一直下到今日清晨才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