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莲花水缸
“昨天，听说你到体育馆来？”奈奈一副非难的眼神看着我。
一直到毕业，可南子都不曾再和我说话。
如果我是她父亲的话，会怎么做呢？或许会和奈奈的母亲一样，禁止她做任何剧烈的运动吧！不过，奈奈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
“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个水缸，每年也都会来下蛋呢！”
“蝌蚪长出脚了哟——”
平时老被纠正行为的男生，虽然常对可南子冷嘲热讽，但可南子从来就不以为意。然而此时可南子的表情却与以往不同。可能被我丢的蟾蜍给吓到了吧，一副哭丧的脸。
看到阿婆生气，国中生扬脚踢飞地上的石头，掉头就跑。
“那你答应我不准跟任何人说。”
“你们这些小鬼！怎么连阿克你也有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把我从黑暗中唤回现实的是奈奈的声音。
“它们就是靠这些剧毒来保护自己，避免受到细菌或寄生虫的破坏。”
“两位请慢。”
如果亲权真的判给了她父亲，而阿婆的遗书中又真的写着森林的继承人是奈奈……大概奈奈的父亲会以强硬的手段铲平森林，换成更有经济效益的用途吧。也许是盖大楼，或是经营相关的营利事业。总之，森林不可能被保存下来。
“那岂不是生产过度吗？水缸会变得黑压压一片哪！”
我们用旧的铁制脸盆装水，将洒了一地的睡莲、蝌蚪和大肚鱼，重新放进去，而后才离开森林。
我拿着装有蟾蜍的塑胶袋，闲晃到睡莲水缸旁边，正好遇上可南子一个人在附近采棣堂花。
就在我正准备逃开的时候，国中生的石头已经飞射过来。朝我丢来的石块，不偏不倚锵啷一声击在火盆上。
奈奈明明去年就知道了，却依然故我。
“要跟医生说清楚，也要获得妈妈的同意才行。也请医生教你，运动时如果发生心律不整的现象，应该如何处理？这么一来大家也比较放心，不是吗？”
对于大自然神奇的生命力，我除了震慑，还有满心惊喜。
“你们在做什么九_九_藏_书_网？”
下午六点过后，向阳体育馆里充满了朝气蓬勃的加油呐喊声。
“我认识岛村奈奈……”
回程，我绕道大楼。玛莉亚还没回来。白天上山，夜里外出，回到家总是三更半夜……怎么想，都不是一个母亲该有的行为。
叫阿克的国中生，将手中另一颗石头往地上一丢，狠狠地瞪着我们。
“去年，我被诊断出有心律不整的毛病。在还没做精密的检查之前，禁止激烈的运动。”
“你和妈妈再去一趟医院，去和医生商量看看。”
我避开奈奈好奇的眼神，凝视着睡莲水缸。水缸里，大量的蝌蚪聚成黑压压一片。看着，看着，我感到贫血似地一阵晕眩，眼前尽是不胜其数洒落在地上的蝌蚪，黑色粒子到处扭窜……
阿婆看看我们，又看看国中生。
“对呀。最初发现青蛙卵时，姨婆和妈妈都很高兴呢！可是爸爸他……”
“我不会去跟你妈妈说。可是，你必须自己将这件事告诉她。”
“嗯，姑婆都是这么叫我爸爸的。你怎么知道？”
奈奈说完叹了一口气。
“这森林里是住了几只蟾蜍，不过，其他地方的蟾蜍也会来。”
说完，我朝树屋走去。
“我看到你很努力在练习，样子很酷喔！”
发生那件事的当时，火盆里也有无数的蝌蚪在游着……
春晚的凉风在树梢轻拂嬉戏，我却感到心情无比沉重。
可南子用力推了我一把后，迅速跑开。
“来参观的话，请往那边走。”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水缸里又多出许多新卵。大概是昨晚蟾蜍又来下蛋了。透明的管子里，是一粒粒的黑子，卵囊的四周，有无数蝌蚪在游着；大肚鱼也委屈地游在其中。
“好像愈来愈有意思了。”
“打得整只手腕都是瘀青呢！”
翌日，奈奈来到森林。
“他讨厌蝌蚪。因为那会让他想起不愉快的事。”
在可南子的手臂上，的确有颗小小的疣。
“我听姑婆说的。”
“妈！”
说到这里，话就哽住了。
“阿婆买……”
“咦，九*九*藏*书*网看来今年青蛙还真不少嘛。”玛莉亚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手搭在奈奈的肩上说。
“真的耶，又生了！”奈奈看着卵块，眼睛闪闪发亮。
“奈奈，可以告诉我你爸爸的名字吗？”
“专心养育的话，可以维持三十年那么久呢。所以罗，侦探叔叔小时候玩的蟾蜍，说不定现在还活在这森林里呢！”
那之后的影像仿佛慢动作般转动着。水从打破的火盆子里流泄而出，无数的蝌蚪在泥地上蠕动，在那一颗颗的黑色粒子间，还有几只黄色的大肚鱼活蹦乱跳。
我的树屋，是架在森林中高约三层楼像鸟巢一样的窝。住在这里，对大自然的颜色、气息，或是季节的移转，都会变得极其敏感。
“没有。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隐瞒？”
“你知道蟾蜍的寿命有多久吗？”
“姑婆说，虽然坏了，二十多年，可是，只要有个水缸在那里。青蛙和蜻蜓就会来下蛋。因此，我放了些水草在里面，又养了几条大肚鱼。结果，蟾蜍真的来了耶，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呢！”
“好厉害啊，大家都好认真。”
已经分手的前夫，突然为了争夺孩子的亲权而展开积极行动，延请侦探社调查玛莉亚周遭的情况。身为母亲，玛莉亚有太多不利于自己的条件。
小学时，我也常跑到森林里来玩，抓昆虫、偷采柿子、捡栗子，总是惹得阿婆火冒三丈。
上星期，奈奈对着躲在树屋里的我这么喊话。
“那个不是坏掉了吗？”
“本来我一直很在意你手腕上的瘀青，不过现在我终于知道原因，也安心了。”
我替刚产下的蟾蜍卵囊画了素描，又以手机拍摄，然后前往奈奈住的大楼。从惊蛰的第二天开始，奈奈就不间断地在为蟾蜍的生长做观察记录。我不希望她因此中断。
“可南子的朋友是疣蛙啊。因为小时候摸过疣蛙，所以长了一颗疣。”
一直以来心中的疑惑——奈奈手腕上为何有瘀青——总算是解开了。
看傻眼的我们，只是杵在原ｗｗw.9９ｌiｂ•nｅｔ地，什么事也做不了。这时候，阿婆出现了。
“呵，原来这水缸不只有蝌蚪而已，还培育着一位未来大学者的幼苗呢！”
“你打算跟我妈妈说吗？”
我向欧巴桑道谢过，悄悄离开了体育馆。
我没有出声叫她。犹豫了一下之后，我决定将东西连同留言一起放进一楼的信箱里。
“这你也知道？”
有天，大家玩着生存竞争的游戏。
“那家伙是国中生。他喜欢可南子，我知道。”贯二说着。
“我知道了。”只丢下这句话。
当时在阿婆森林里，除了我们这群小男生之外，还有几位女生也经常跑来。那就是我们的班长可南子和她的同伴。她们到森林里大都是为了摘花或采野莓。阿婆好像也从未对她们发脾气。
可南子有一张可爱的脸蛋，成绩又好，在学校很耀眼。不过对我们来说，她只是个拘泥规则、不知变通的好学生罢了。
挥手和朋友道别后，奈奈转身进入大楼的大厅。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体育馆上震天价响的欢呼声，以及奈奈前仆后继救球的模样。
我将蟾蜍往她脚上一丢，可南子发出一声哀呼。
正好遇上奈奈放学回家，背着书包和同学在大楼前聊天。平时她总是孤单一人到森林里来玩，我还担心她会因此没有朋友呢！显然是我多虑了。
入口处的白板上，写着“富士见坂少年排球同好会”。
“我小学的时候也看过一个。不过那是火盆做的……”
奈奈认真地将球反击回去，如果漏接了，立刻就露出一副懊悔不已的表情，有时则是哭丧着脸追着球跑。
“魔鬼训练嘛！”
国中生则一步一步向我们逼近，我们只能退到火盆后头。贯二脸朝旁边一撇，暗示我赶快开溜。
“你看，疣蛙哟——”
“你很清楚嘛。”
我们应声回头。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孩，手里捏着石头，站着。
“哦，没什么，我只是随便猜猜而已。”
“这些家伙欺负——”
“嗯。”
“万一你在比赛中出了什么状况，岂不拖九_九_藏_书_网累了大家吗？”
“阿婆竟然连这种事都跟你说！”
真的吗？我半信半疑，又发现几个刚刚产下的卵。
“为什么来找我？”
“是家长吗？”穿着运动服的中年欧巴桑开口招呼。
“什么！那你还打排球——”
为迎接春天到来，森林里充满了蓬勃生气，榉木换上新绿，银杏也陆续抽芽。
如此一来，也不需要我这个管理员了。
“瞧你们干的好事！”如雷贯耳的怒骂声。
“嗯……”
“好厉害呀！”
“爸爸怎么了？”
那时候是为了振奋毫无元气的我，她才编造出这样的谎言吧！因为当时我探头朝睡莲水缸里一瞧，虽然看到成群的蝌蚪扭来扭去游着，就是没有一只长出脚来。
“你有这个责任必须说服妈妈，知道吗？”我轻声说道。
“不知道。”
“不是阿婆，是姑婆。”
为了参加在连假时举办的排球比赛，大家都卯足了劲加强练习。
“三月时，两名队员突然放弃参加比赛，幸好奈奈和香织两位小朋友参加，大家才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话虽然这么说……”
来到水缸边，奈奈原本紧绷的小脸蛋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记得小学的时候，在差不多这里的位置，也放了一个睡莲的水缸。那不同于现在园艺用的水缸，而是拿火盆充当的。里头有大肚鱼，也有蝌蚪；到了夏天，蜻蜒的幼虫也会来凑一脚。
“你们都有责任。如果没有好好料理善后，我可是会到学校找你们老师。阿克，怎么连你也做出这种事来呢？”
奈奈的小团体排在最后面。一名像是教练的男子怱左怱右地投球，奈奈则左右开弓练习接球。
“克彦。”
我就这样被请入体育馆。一走进馆内，就看到好几组小团体在练习打球。
“可是……”
阿克……
“你看过吗？”
“奈奈的父亲，小名叫阿克吗？”
我将自己偶然发现的蟾蜍装进塑胶袋里，准备用来吓唬人。蟾蜍别名又叫蛤蟆或疣蛙，就连我们这群坏小孩都讨厌它。大家都相信，如果不小心摸http://wｗｗ.９９lｉb.ｎeｔ到它，身体就会长疣，所以突然把它丢在谁面前时，那人大概都会发出悲惨的哀号。
奈奈也是森林里的一员，但至今已经四天不见她的踪影。由于我的多事，显然惹来她的厌弃。
半晌时间过去，她终于下定决心。
“时常看到啊。不过它们身上都有剧毒，还是别碰比较安全。通常剧毒就藏在它们的耳朵后面。”
奈奈双眼直盯着我瞧，然后，小声地回道：
“好像是前天晚上又来下蛋了。”
奈奈的亲权问题也影响到我的生活。
（插图04）
“二月再检查时，医生已经说过我没有问题了。可是妈妈还是很担心，只准我上学校的体育课，不准我做其他激烈的运动。”
我抓起蟾蜍的脚，走近她身旁。
“这个睡莲的水缸是姑婆买给我的。就在她住院的前一年。”
我们的全身动弹不得。
可是，对阿婆来说，少了我们这群坏小孩，说不定她的日子更显得寂寞呢！自从奈奈不再上我这里玩之后，我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一瞬间，耳畔仿佛传来阿婆雷鸣似的怒骂声，脑海里也略过可南子哀伤的小脸。
“那就四点的时候，在向阳体育馆见。”
听到声音赶来的贯二，也在一旁起哄，嘲笑可南子。可南子气得一脸通红。贯二加油添火地说道：
“但是，这么一来，我就不能再打排球了。”
可是，奈奈为什么要对母亲隐瞒呢？打排球应该不会有问题啊！
“奈奈很努力喔！”欧巴桑笑着说。
她朝睡莲的水缸走去时，一对绿绣眼穿过树丛，朝天空飞去。
一想到当时可南子的脸，我就感到胸口一阵抽痛。小孩子的我，怎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不仅如此，晴天、阴天、刮风天、下雨天；清晨、中午、黄昏、夜晚，它们在森林都拥有各自不同的风情与味道，可以说，每分每秒都在变化当中，或许是为了一阵风吹拂而过，也可能是出现了野猫或从冬眠中苏醒的蛇，或是刚孵化诞生的野鸟……
接下来，奈奈考虑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