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与蒙面
第一章
“我明白了。我会静观其变的。”
“我吗？大概五点左右吧。您有什么事吗？”
尚美操作着终端。的确是预约过的客人。
尚美马上给望月和郎打了个电话，联系方式在预约的时候登记过了，是手机号码。
“我是东京柯尔特西亚宾馆住宿部的山岸。请问您是望月和郎先生吗？”
“这算什么事啊？又来了些麻烦的客人啊。”
“为了不出乱子，最好是不让橘樱小姐在他们面前出现。这位望月和郎，估计是负责人吧。入住手续也是由他来办理的吧？那么，在此期间，还是让橘樱小姐在别的地方等候比较好。”
“那就拜托了。”
“方便啊，是不是出什么岔子了？”
望月惊讶地看着她。
“是的。”
尚美小声问旁边的后辈接待员：“橘樱是谁？你知道吗？”
“是，我是山岸。”
带着黑边眼镜，所以是目黑——大概是这样吧。
“就像我刚才说的，基本上，除了保持关注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不过，像这种连续住宿的客人是很宝贵的。如果这位名叫橘樱的作家以后还要在这里闭关写作，我希望我们宾馆能给她一种便捷舒适的感觉。不管是书迷或是别的什么人，要是在这里闹起事来，让她转投别家，可就不好了。”
好像搞错了。尚美招手唤来客房小弟，把准备好的门卡放在柜台上。“感谢您预订我们宾馆的房间。”
尚美立刻上网确认，久我说的没错，连橘樱获得的新人奖，都是“一桥出版”主办的奖项。
久我指着屏幕上的一点。预约者名叫“望月和郎”。高级双人房，从今天开始，住四天。
“肯定没错了。”久我抱起胳膊，“虽然不知道‘玉村薰’是不是真名，但估计那位叫橘樱的女作家是要在这里闭关啦。”
“好的，请您过去吧。”
不过，这些男人没有全都到房间里去，一个头戴红色针织帽的小个子男人和一个瘦得像骷髅似的中年男人留了下来。他们没有交谈一句，直接坐在了大厅的沙发上。红帽子望着前台，骷髅男则把视线对着正门。
“就是橘樱啊。她从今晚开始住在这个宾馆对不对？”犬饲的红脸膛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她会住在哪个房间呢。她对任何人都没有透露，你能不能告诉我？”
时间慢慢推移着，来办理入住的客人越来越多。但尚美还是忍不住去留意目黑他们。他们不时变换一下位置，已经持续守候了两个多小时。
“应该就快到了。”望月看看手表，“我们约好在那边的咖啡厅碰面。”他指了指开放层的休息室。
尚美说明了事情经过，久我听着听着，就歪起了嘴。藏书网
望月苦着脸，眨眨眼。“我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吗？”
“我明白了，那么，我马上到前台去。”
尚美顿觉不妙，那个地方，目黑和犬饲等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望月微微张开嘴，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为什么要问这个”。
仔细一看，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手机。每当有年轻女人经过时，他们就会和屏幕对比一番，别的什么都不做。
“什么事？”柔和的表情上浮现出一丝警戒的神色。
“那么，请在这里填写您的姓名和联络方式。”
“最近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少了，或许你不太了解。你查查‘橘樱’这个作者的著作，是不是和‘一桥出版’关系密切？”
“该怎么处理呢？”
“她待会过来。由我替她登记入住。这样不行吗？”
“打扰一下……我是MURA。”
但没过多久，两人就回来了。从闷闷不乐的表情来看，也许他们的跟踪是失败了。
等他们决定把总计二十四万押金按人头平摊，又过去了五分多钟。正是人多的时候，别的客人几乎要抱怨起来了。
尚美把门卡交给等候一旁的门房小弟，低下头对男人们道：“请放松享受。”
“虽然这些人很麻烦，但我们什么也不能做。他们又没妨碍别的客人对不对？只是在大厅里久坐，也没法去提醒他们注意什么。”
“当然。”
“我是望月。”
“我是MEGURO。”戴黑框眼镜的男人说。
“都说不行了，是不是？”目黑折返回来，一把抓住犬饲的胳膊，“你这么说，别人是不会告诉你的啦。我们必须自己做点什么。”
“是，真的非常失礼。”
“有什么不妥吗？”望月疑惑地问道。
她马上明白了，他们知道望月是橘樱的责编。
“没关系。唔，你是，山岸小姐，对吧，”望月看着尚美的名牌问道。
铃声响过几遍之后，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有些迷惑的声音：“喂？”
“自己来取？方便吗？”
“是的。”男人点点头。
“这是家大出版社吧？”
但她的愿望落了空，男人们聚集到她面前。没办法，尚美只好招呼道：“欢迎光临。”
纸上写着：“不要回头，听我说。”
望月离开了前台，边走边掏出手机。大概是要和橘樱联系吧。目黑他们紧紧盯着他的动作，一个瘦瘦的中年人和红帽男还站了起来，似乎想要跟踪望月。
“和望月先生商量一下吧？”
“那就由他们去，到时候根据情况应对就好了。他们是五个人对吧？闹不出什么大乱子。”不愧是现场负责人，格外冷静。
东京柯尔特西亚宾馆的入住时间从下午两点开始。时针刚过两点，那些男人就出现在大厅里。看到他们的瞬间，尚美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暗想，糟了，可别过来。那是她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九九藏书
尚美的大脑飞速运转，她扯下一张便条纸，草草写了起来。
目黑似乎有些为难地转过身去，和另外四个人说起话来。他们好像还没决定谁和谁住一间。
“明白了。我会告诉工作人员的。”
“要住进来的玉村客人，是不是这位？”尚美在便条纸一角写下“橘樱”。
“不，不能这么说。只是觉得应该让您知晓。”
十月八日，星期五。山岸尚美振作起精神。下周一是体育日，所以，从明天开始就是三连休了。正逢结婚季，宾馆预约爆满。再加上还有几拨从外地来的团体游客。她暗自祈祷，无论如何，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啊？对不起。”尚美将手放在耳边，身子稍稍前倾。
“您是……玉村薰先生？”
“没什么……望月先生，您是订了高级双人房，单人使用，从今天开始连续四天，对吗？”
犬饲开口道：“橘樱。”
尚美确认电话已经挂断后，放好听筒，急急忙忙地赶到前台，环顾四周。一个穿着茶色外套的男人正往这边走来。
他看上去好像有什么事要说。尚美赶紧答应了一声，接过了名片。
“这是押金。您退房时，我们会进行精算，余下的钱会退还给您。”
“房间钥匙是现在给您吗？”
“快到前台了。”
屏幕上显示的照片和红帽子男人手机上的一模一样。看来他们确实是在找这个女人。这大概是橘樱的近照吧，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到手的。她这么美，这群男人为她着迷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尚美装作巡视的样子，向红帽子男人背后靠近。那男人坐在沙发上，仍然拿着手机，盯着前台。尚美站在他身后，朝他手里看。果然，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女人的面孔。而且，是个漂亮得让人吃惊的大美女。一张瓜子脸，五官线条清晰分明，似乎有欧美血统。不过，她整体给人一种朴素的感觉。
尚美在终端上查了查预约的客人，没有橘樱的名字。不过他们似乎非常肯定她住在这里。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惜花费重金，住进这座宾馆吧。那么，或许橘樱真的住在这儿呢。
“如果还没有决定房屋怎么分配，只填写代表人也可以。”
后辈歪着头。“哎呀，不知道呢。在网上查一下吧？”
那么，该怎么办呢——
“比如？”
尚美把工作交给后辈，又折回事务所。她拐进工作人员专用通道，来到大厅一角。对于监视着前台和正门的男人们，这里是个死角。
他们总共有五个人。除了有两个明显超过了四十，剩下的都看不出年纪。不过，他们有着相同的气场。将这种气场极端具体化的是领头的那个男人，他身穿一件极厚的夹克衫，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背着一个茶色背包，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戴一副黑框眼镜。尚美想起了著名女子天团的见面会，他就是会在那儿出没的那种人。不过，她从没去过类似的场合，实际情况怎样，她其实并不清楚。九九藏书网
“果然是这样吗？”
他们停下来交谈了一会儿，终于一个跟着一个地开始移动。而且，很不幸地，离前台越来越近。尚美的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前台还有别的接待人员，她只能在心中默默希望他们别上自己这儿来。
“非常感谢您预订我们宾馆，有件事情想和您说一下，您现在方便吗？”
“请在这里登记一下。”
“是望月先生吗？”尚美问道。
烦死人了，尚美暗自腹诽。
“我明白了。您不回答也没关系。总之，我必须让您知道。大厅里现在有五名男士，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多小时，目的就是想见这一位。”尚美指着纸上的“橘樱”。“而如今，他们的目光正集中在您身上——无论如何，请不要回头。”
“久我先生，可以打扰您一会儿吗？”
“你看支付方式，付款方是‘一桥出版’。”
“不，这样当然是可以的。玉村小姐什么时候过来呢？”
“你想和我说的是什么事？”
“是，但在此之前，要和您确认一下，住宿的是玉村薰客人，她没和您一起来吗？”
“和我谈吗？”
“你再看住宿者姓名，虽然写的是‘玉村薰’，其实是另一个人。以前，出版社也干过好几次这样的事儿。都是连续住上好几天，一听说不需要客房清洁服务就知道了，他们是把作家关在这里呢。好像还会把稿纸和大量资料都带过来。”
“是的，你是刚才给我打电话的那位吗？”
“我也有同感。”
“从上午十一点到正午的这段时间里都可以进行房间清洁，在此之外，我会一直使用这个房间。”
“啊？”
递出住宿票的时候，尚美心中猛地一跳。大厅里，目黑等人正看着他们。
“不过，”久我沉思着说，“如果我们有什么可以预备的，还是先预备起来比较好。”
望月用迷蒙的目光看了她半晌，舔舔嘴唇。“是什么事？”
尚美不由得“啊”了一声。“您现在在哪儿？”
尚美悄悄离开，又走近犬饲背后。犬饲仰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机举在面前，从后面很容易看见屏幕。
尚美说完，他们又开始讨论起由谁来当代表了。
“那，我直接去前台行么？”九_九_藏_书_网
那群人就是冲着她来的吗——
“知道了。”
“什么？”
“哦……那当面说吧，我刚到你们宾馆。”
“这样可以吗？”望月把住宿票给她看。住宿者一栏中写着“玉村薰”。
这次尚美听清了。不过几秒钟之后，这个读音才在她脑海中转化成“玉村薰”三个字，变成望月办理入住手续的那位房客。
久我在终端前坐下来，手指飞快地跳跃着。预约列表出现在屏幕上，他一边浏览着，一边滚动鼠标。
“我想和你谈谈，有合适的地方吗？”
尚美还以为她是一名地下艺人，但并非如此。出乎尚美意料，她是个作家。除了性别为女和出生年月之外，别的信息都没有公开。橘樱是平假名，本名是不是这么念也不太清楚。她是今年春天出道的，好像获得了某个著名的新人奖。看到这儿，尚美想起来了，有人曾经说过，她写的东西挺有意思。书大概也卖得不错。虽然暂时被归为青春小说一类，不过其实里面有许多露骨的性爱描写，据说这也是受欢迎的秘密之一。从出生年月日来算，她还只有二十七岁。
“好，那，拜托了。”久我站起来，离开了事务所。
最后，填写住宿票的目黑和一名中年男子。目黑的住址是栃木，那个名叫犬饲的中年男子住在静冈。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大概会围住她，让她签名，或是握手之类的吧？”
可是，光知道性别和出生年月日，为什么就这么迷恋她啊？她的作品有优秀到这种程度吗？
他们没有动，仍然盯着正门和前台。
“啊。”尚美点点头，“我听说过。”
“谢谢，啊，望月先生，还要请您确认一下这个。”尚美把便条纸递给他。
尚美慌了。事已至此，已经不是说话的时候了。
“TAMAMURA。我是TAMAMURAKAORU。”
“如果不出什么事当然最好了，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要请您知晓。”
望月刚要转头，立刻又停住了。“这群人真讨厌啊……”
他大概是想说，原则上，我没必要回答你。
“你会在这里……在前台待到什么时候？”
“这我也想到了。”
“也好，就交给你啦。”
尚美办理着入住手续，心里七上八下。为什么望月不赶紧给橘樱打电话？再磨磨蹭蹭下去，她本人要是出现在咖啡厅，不就糟了吗？
“要先交钱？”目黑有些不满地问道。
“是的。”男人点头道，“望月先生联系到我了。”
“谢谢，不过，该怎么办才好呢……”望月开始思索。
“对。”目黑面无表情地回答。就算是面对面站着，也难以推断他的年龄。看上去既像个高中生，又好似大叔。
犬饲咂着嘴。“嘁，真小气。告诉我有什么大不了的嘛。”九九藏书网
尚美下楼到后面的事务所去，把电脑连上网络。一搜“橘樱”，结果就马上跳了出来。
“怎么办呢？”
还有十分钟到五点的时候，一个男人来到了前台。他戴着金边眼镜，略微有点发福，大约五十岁左右，提着一个大包。他的目光在尚美的胸牌和脸上来回游移了好几遍，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尚美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在什么地方听过橘樱这个名字，大概是女明星之类的吧。
“嘁，真没办法。”犬饲不满地瞪了尚美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消失在电梯的方向。
“非常抱歉，我不能回答您的问题，请您谅解。”尚美再次低下头。
“是目黑和则先生对吧。”
“如果不是就没有问题了，但如果是的话，我有些事想告诉您。”为了不让目黑他们生疑，尚美依然保持着前台接待员应有的笑容。
男人们又开始嗡嗡地交谈。由于各人要出的押金会根据所住的房间变化，他们争执起来。
尚美目送客房小弟带着玉村薰向电梯走去，然后悄悄看了看目黑他们。
回前台之前，尚美去事务所看了一眼。前台办公室经理久我正在里面。他是尚美等人工作地点的年轻负责人，如今正站在那儿，面前摊着一份文件。
尚美在柜台上排出两张住宿票。
“好吧……啊，不，”望月微微摇头，“自己来取吧。如果有人自称是玉村薰的话，就请把钥匙交出去吧。”
“可是，万一那名女性出现了，真没法想象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尚美关上电脑，回到工作岗位上。看到大厅时，她吃了一惊。目黑和犬饲也来了，他们散坐在各处，神情严肃。大概是在等橘樱现身吧。但是，不是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吗？他们打算要怎么把她认出来呢？
男人们对视一眼，齐齐点头。目黑说：“现金就好。”
终于，他的手停了下来。“哈，是这个吧？”
“预约时，您说使用现金支付的方式，现在有变动吗？”
“从今天开始预定两天，一间禁烟双人标间，一间禁烟高级三人房，对吗？”
“好的。敝宾馆在入住时，使用现金支付的客人需要交付押金。双人房定金五万日元，三人房定金七万日元，住宿两晚，定金各自加倍。这样可以吗？”
但有个男人没有动，是中年胖子犬饲。他看着尚美，似乎想说些什么。“您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尚美问道。
“诶？”望月的身子稍微挺直了些。
望月点点头，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既然你五点之后有空，等你闲下来，能不能打我的手机和我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