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会·前夜
第一章
交接完毕后，尚美来到前台。没多久，一个男人就走了过来。年龄大概四十多岁，以这个年龄来说，体格算是很紧致的，称得上是个美男子。他看上去很有知性气质，不单是因为戴着副眼镜。上唇有一层淡淡的胡髭，但不会给人不够整洁的印象。
住宿票上登记的住址在奈良县。
“这可怪了。住宿部部长和前台办公室经理都没跟我这么说啊。他们说，你给后辈的建议中肯易懂，毫不妥协。有时候还过于严厉了呢。”
一直板着脸的男人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的妻子挽着他的胳膊，心情似乎也很不错。
看来藤木是不会改变想法的。尚美放弃了，简短地答了声“是”。
第二天，尚美八点半上班。夜班和早班的换班安排在上午九点。
男子登记完了。
“我不会喝的。想喝东西的话，我会自己去便利店买。要是现在就交三万日元押金，我的钱包就空啦。”
男子的眉毛皱了起来，不过，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当天预约的电话是由前台接的。在接预约电话时说明押金事宜是规定。大概是听了，却没往心里去吧。
“教育人就是这么回事嘛。好啦，偶尔去别的工作场所看看也不错。就当是对自己的一次教育，接下来的几个月，好好努力吧。”
她把明细打印出来，给男人看。男人只瞥了一眼，点点头。
“您二位到这儿来，是要庆祝什么纪念日吗？”尚美打量着这对年轻男女。
新员工眼睛睁得圆圆的。
男人依旧摇头。
“恭喜恭喜。希望您能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
这位新人会怎么做呢——尚美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想道。恐怕这一对已经把今晚的预算定在了三万日元。男顾客提出的折衷方案，倒也不失为一条妙策。
那人迷惑地看看新员工，又看看尚美。九九藏书
“对，可以的。如果您一直惦记着花销，就连晚饭都没法子安心地吃啦。请您放下心来，尽情享受大阪的夜晚吧。万一住宿费不够，我会把账单寄给您，您只要用银行转账就好了。”
新员工开出住宿票，请客人登记。趁男子填写的时候，选择房间。一系列动作相当流畅。仅仅两个星期之前，他做这些还有点生硬呢。
“那……能否将您的信用卡给我们代为保管？您的支付还是可以用现金的。”
明天的会议真让人发愁啊，尚美想。就任总经理的那位，是个活力充沛的野心家。前两天他颇为营业额增长烦恼，于是一大清早就开始让员工反复高呼奇怪的口号。尚美怕被客人听见，担心得不得了。想到明天还要那么做，她就想逃跑。
“您要动身了吗？”
“从他们的口音知道的。请把刚才的住宿票给我看一下。”
“哪儿的话。失礼了。”
“好的。那么，请交三万日元。”
Skipper——意思是不退房就开溜，欠着房钱不给的客人。
“如果是过生日，总要买点礼物的吧？我之所以认为是结婚纪念日，是因为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两个戒指。”
藤木大笑起来。
尚美操作电脑进行核算。男人在酒吧喝过酒，她把这笔费用算进住宿费里。另外，他还叫过客房服务。
“呃，算是吧，”男人笑得有点羞涩，“是结婚纪念日。”
前台有三名员工在，其中一名是新人。这对男女正朝着新人走去。
“其实我并不想那么严厉，只是想得太多，语气情不自禁地就严厉起来了。所以才惹人嫌啊。”
“那是因为……您还有可能使用其它设施。比如冰箱里的饮料等等。”
尚美给新员工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准备房卡。
尚美叹了口气，摇摇头。九*九*藏*书*网
“诶——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在结婚纪念日当天上街，钱包里却只放了一张万元大钞，可见生活比较困难。恐怕也不想再多花钱了。如果选择相信客人，就要信任到底，可不能半途而废。”她用手背拍拍新员工的腰。
女人自报姓名，声音略有点沙哑。
“从今天开始住宿一晚，豪华双人房，对吗？”
这时，尚美闻到了一股甜香。那绝不是什么讨人厌的气味。和甘甜为伴的，是红茶式的优雅。
这句话让男子变了脸色：“诶？这是什么？”
“看来我是错了，但是，当天预约又不肯交押金，这种人的确很棘手啊。所以就想，要么就收两万日元好了……”
新员工在电脑屏幕上确认了一下：“让您久等了。住宿一晚，双人房可以吗？”
入口处的大玻璃门滑开了，进来了一对男女，看上去都只有二十多岁，穿着T恤衫、牛仔裤。他们在大厅里四处张望，好像觉得很新鲜，一边看着，一边朝前台走来。
男人有些意外地瞪圆了眼睛。
“那么，请在这里登记。”尚美按照惯例递过住宿票和圆珠笔。
“啊，我一不留神，居然把这东西放进自己包里啦。”他说着，拿出一条白毛巾，这是宾馆的备品，“准是跟换洗衣服混在一起来着。能请你把它还回去吗？”
夫妻俩的身影消失了，新员工才问道：“您怎么知道今天是什么纪念日？”
他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山岸小姐，您观察得真仔细。”
“当然可以。”尚美接过白毛巾。毛巾稍微有点湿。“您对我们宾馆的服务有什么意见吗？”
“其实我也被提醒过，不要一个劲儿地盯着客人瞧。你是不是以为他们是Skipper？”
男子说“我就是刚才打电话预约的”，并报上了姓名。听口音是关西一带的人。99lib•net
“谢谢。”夫妻俩齐声说。
正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她上身穿着无袖针织衫，下身是牛仔布西裤，仿佛有意凸显一双细腿。稍稍过肩的长发，挎着一只大大的手提袋。看上去似乎在三十岁左右，但那沉稳的气质，又让人觉得是不是还要更年长一些。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大美女。尤其是那眼波，给人一种神秘的印象。
“是的，我们信任顾客。”
尚美是在开业前一个月收到去大阪支援的请求的。下命令的是东京柯尔特西亚总经理藤木。
尚美目送男人离去，这时，一个女人出现在电梯间。正是由尚美办理入住手续的那位带着玫瑰香味的女子。她大概也是要退房吧。
“您有什么事吗？”
“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啦。再次感谢。”
支付是使用信用卡完成的。尚美把信用卡的明细账单和收据一起装进信封，递给他。“感谢您的惠顾。衷心期盼您再次光临。”
“我不擅长教人，不，是很差劲。”
“是押金。当然，在退房的时候，会把差额返还给您的。”
宾馆会迎来各种各样的客人，尚美重又想道，他们都戴着面具。所以，宾馆从业者绝不能揭开那张面具……
“没改。现金。”男子马上回答。
“怎么？”见尚美的动作僵了一僵，女人问道。
“可以。”男子答道，和身边的女子互相笑着点了点头。
“是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
尚美办完手续，把房卡递给那女人。她本想叫客房小弟来，但女人谢绝了，独自向电梯间走去。看来已经非常习惯在这种宾馆里住宿了。
“啊……那太好了。不过，这样真的可以吗？”
“好的。”新员工好像拿定了主意，“那么押金就交两万日元吧——”“不，不必了。”他正要说下去，尚美却打断了他，“您不用付押金了。”９９lｉｂ•neｔ
“可以不交吗？”
男人摆摆手。
年轻人一缩脖子，小声应了声“是”。
“他们果然住在关西。坐电车最多只要一个小时。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是不会来一晚上几万日元的大阪的宾馆住宿的。另一点就是，他们是当天预约的。有事的不是明天，不是后天，而是今天。也就是说，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本应早做准备，男的却稀里糊涂地给忘了。所以事到临头，才慌慌张张地预订宾馆。”
“我没有信用卡，所以才说用现金支付啊。住宿费只有两万多对吧？那只付两万不行吗？”
不过，有不少事情都让尚美觉得，到这儿来看看是很值得的。虽然客人仍然来自全国各地，但来大阪的人，和来东京的人，在气场上有着微妙的不同。尚美猜测，大概是因为期待不同吧。外地人因为工作等原因来到东京的时候，岂不是总带着一种挑战日本中心的气势吗？但去大阪的人却不会给人这种感觉，不如说，更有种追求平易近人的气氛。典型的例子就是，来这家宾馆之后，经常接到客人的咨询，问哪家店好吃。而且，问的不是高级料理，基本上都是章鱼小丸子、御好烧、乌冬面之类的店。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就是从外地来大阪的人所期待之物的代表吧。拜这些客人所赐，尚美在来这儿的第一个星期，就摸清了宾馆周围的这些店铺的情况。
“很完美，我很满意。”男人露出一口白牙，点点头，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虽然只住了一晚上，却是个回忆悠长的夜晚啊。”
新员工把两张房卡放在纸包里，摆在男人面前。
尚美操作着终端，目光在屏幕上飞快地游走着，找到了那个名字。
“不，没什么。您身上的香气真好闻。是……玫瑰吗？”九-九-藏-书-网
男人道了声谢，转过身去，边走边打开拎包，把从尚美那里接过来的信封放了进去。但接着，他突然停下脚步，又返回到柜台前，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是的。”她答道。
“两个？”
“虽然事先培训过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员工的经验还不够。所以，会从各家分店调人过去支援。不好意思，在事情步入轨道之前，要借助你的力量了。”
“谢谢。您预约的时候说是现金支付，有没有更改？”
之后，住宿的客人陆续来到，尚美也接着忙入住手续。大厅里越来越热闹，看来大阪柯尔特西亚宾馆还是蛮成功的。不过，仍然不能放松警惕。宾馆里还有不少空房。因为是刚开业，虽说今天是工作日，最好还是能保持接近满员的状态。
大阪柯尔特西亚宾馆开业还不到一个月，工作人员们似乎终于进入了状态。尚美终于松了一口气，照这样下去，年底应该就能回东京去了吧。
“客气客气。”
这话戳中了尚美的痛处。
“住一晚上也花不了三万日元啊？为啥要交三万日元押金？”
“嗯，拜托了。”男人把房卡放在柜台上。
女人的表情缓和下来。“对，是玫瑰。是不是太浓了？”
“给您准备了1608室。在十六楼。”他向等在一旁的客房小弟招了招手，把纸包交给他，“请好好放松吧。”他彬彬有礼地低下头，送两夫妻离开。旁边的尚美也低下了头。
藤木平日没少关照尚美，既然是他的命令，当然无法拒绝。但听他详细一说，尚美就觉得没那么轻松了。不单单是过去帮忙，还要负责教导年轻员工呢。
“原来是这样，听您一讲，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啊。不过，怎么知道是生日还是结婚纪念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