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角点点头。
“小哥，麻烦拿点儿老酒来，要热的。”角对服务员说道。
进来早了。这不是他第一天和黑帮打交道，他早就知道黑帮就是这种人。
“那‘冰棍’就不存在既得权的问题了？”
——您就忘了这事吧。这是我们组的内部事务，就是出了点小差错罢了。
心理战中最单纯有效的，便是以暴力为背景的恐吓。这一点，进在接触角之前就知道了。然而这种“暴力”的展现方法，并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般简单。直接用暴力恐吓，是最愚蠢的黑帮。脑子稍微好使点儿的，则会在自己身边安置和目标走得较近的人——角对于进便是如此。
“四倍？！”角温和的表情险些变天，眼中闪过犀利的怒火——进都看在眼里。
进舔了舔嘴唇。服务员端来了暖好的绍兴酒。
角口中的“鲛”，回荡着一股杀气。明明是第一次听说这位刑警，可进居然有些双脚发凉——一丝不安掠过心头。
“不，他是自首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特别赏识那混账条子，说他是条汉子。我可不敢苟同啊。那鲛岛不过是个抓住别人小辫子不放的浑蛋，他巴不得别人怕他呢。谁会真的害怕那种家伙啊。”
角摇了摇头。
“那其他组呢？即使他们不知道‘冰棍’是您在搞，可总会猜到是某个组的生意吧，要是随便销售劣质‘冰棍’，不是会引发冲突吗？”
说着说着，进明白了——那人在监狱里。
“不行，太迟了！虽然眼下只有您一家在做，但‘冰棍’要是在市面上消失半年之久，肯定会有人仿制啊！”
“小心点儿，今晚见机开溜，别回酒店，别给他深入的机会。”
“既得权——原来如此。”
“求您了，原田先生。”
进深吸一口气。
“行。”
进很受打击。这便意味着角是为袒护自己受的伤，可角没有抱怨过一句。
“那我回去了。”
“他提到了个刑警，新宿署的鲛岛，好像很讨厌他的样子。”
能独当一面的黑帮人士，有一点比普通人更为出色——他们都是心理战专家。
“如果是这个价钱，何时能恢复供货？”
就连落座的地方也是精心计算过的，并非上座、下座那么简单，还要考虑到可能产生的心理效果。座次能让对方高兴，也能把对方逼入绝境。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费尽心思站在精神制高点，藏书网让对方自然而然地说出己方所期待的结论。
“谁让您总是那么早呢。”进也面带微笑，“我随便点了些东西，您不介意吧？”
没多久，桌上的盘子就空了。服务员适时地送上北京烤鸭卷和鱼翅汤。
角点点头，举起筷子说道：“先吃吧，我会跟您说的，喘口气，休息休息。”
——你可别轻易相信。他们随时随地都能动真格地发怒，也能随时随地哭给你看。
“您想知道？”
“也是啊，照这个价钱，吃不消也是迟早的事。”他直视着进问道，“您就直说吧，要多少才够？”
“什么？！那……岂不是半价？”
“不行。”角摇了摇头。
“那你们——”
“这可是鱼翅哦。”进说着，抬头望着角，露出微笑。
角握住进的双手：“原田先生，今晚就让咱们喝个痛快！”
“暴走族？”
两人半晌没有说话。角吃得很起劲，进也毫不示弱。
“我有个兄弟叫真壁，比我年轻点儿，很有冲劲儿。要是他当头儿，我就愿意为他出生入死。”
放心不下的进再三追问，角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组里对进有要求，进表示很难满足。角把这话传给组里之后，就遭到了制裁，罪名是对进“监督不力”。
“我知道，这一点我很清楚，但那么长的空窗期实在太冒险了，不妙啊……”
“是那个叫鲛岛的逮捕了真壁大哥？”
“那为什么……”
“那您就去吓唬吓唬他们。”
“原田先生，虽然我刚才说我们组可以重新打开甲苯销售渠道，但重开关闭好几年的渠道有多难您知道吗？况且甲苯生意是我兄弟负责的，我还想给他留着，等他出来再说呢。虽说是生锈的管道，可毕竟不是我的，是我兄弟的啊——我很看重这些的。”
赚头会更高——这句话进倒给吞了回去。
“这是几年前的事？”
——接着他会下跪。
“还有其他事吗？”
“为什么？”
进点点头说：“那我这就去办。”
“哪里哪里，咱们俩谁跟谁啊。”
“那不就等于宣传‘冰棍’是我们在卖吗？这样一来，小组是不敢出手了，可条子就会杀来了啊。”
有一次，角带着伤出现在进的面前。任进百般质问都不肯明说，但话外之音暗示此事与进脱不开干系。
“要是有朝一日能把那混账煮汤喝了就好了。”①角说道。
明知那是装的，进还是９9ｌib•ｎet无法拒绝：“好！不过，在这之前，让我先去打个电话。”
“小心点儿。”
角的眼角真的发红了。
“一个月的话，实际断货的时间就是两星期，那我还能压得住，这刚好能成为涨价的借口。”角迅速说道。
“原田先生，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我不知道您的靠山是谁，不过你们可真是群聪明人啊！”
进离开包厢。看来，不过12点是没法去找沙贵了。
“四倍。”
服务员离开后，角把酒杯里剩下的啤酒咕咚咕咚灌进肚里，长嘘一口气，又拿起叠好的毛巾擦了擦嘴。
“可您刚才不是说什么既得权……”
“时机太不凑巧了。”角打断了进的话，“原田先生，现在全日本没有一个组能赚钱赚到手软。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小组，都快被逼到破产的境地了。他们虽然不想引发派系斗争，可更重要的是赚钱，管它是不是不义之财呢。反过来说，即使手段稍微肮脏点儿，也不会轻易爆发战争。”
听到这话，角的目光变得冰凉刺骨，不，是变得冷静了。
当然，还有一条退路～找警察。
“一个月？”
“差点儿哭出来。”
“即使有仿制品，也一定是次品。”
“两三个月，最好控制在一个月内吧。你拿来的那十万，最多撑三个礼拜，一眨眼的工夫就卖光了。要是断了货，一筹莫展的毒贩就会去找别家。”
“可他们绝对无法把价钱压那么低。”
“我们的生意有各自的地盘，就连个小食品摊，也要照章办事，不能说昨天卖章鱼小丸子生意不好，今天就改成炒面，不然那些一直卖炒面的人还不得掀桌子啊。”
黑帮最善于操纵人类的心理。一旦中招，唯有满足对方的要求才可脱身——即使你已察觉到那是巧妙的心理技巧。
进一言不发地给角斟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比如见面。提早很多到，或是迟到很久让对方失去耐心——两种情况都有其原因。晚来还可以细分成两种：一种是事先说好会晚到，另一种则是一声不吭地迟到。两种情况所产生的效果截然不同。
出现时，会带上许多部下吓唬对方，如果对方预料到了，就故意单独赴约。总之，他们总能出人意料。
两人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放低。
“新宿鲛吗？”
“那件事发生后，贵组就不做甲苯生意了？”
待服务员离开后，进开口说道：“我今天带了十万九-九-藏-书-网左右的货来，但这应该是近期最后一批货了。”
“那就干杯吧。”
角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原田先生，你们太讲情义了，我都快被你们迷倒啦。”
“嗯，是我上面的人吩咐的。”
“快三年了吧。他有前科，估计还要蹲个三年。那会儿我们组的收入来源就是甲苯跟女人，和那群人产生纠纷的是女人那块儿。”
“嗯，那就停一个月，怎么样？”
“没错。我们组留下的缺口，一眨眼的工夫就有人补上了。不过，我们一直对外宣称没有断甲苯这条线，所以，要做其他生意，就只能打开甲苯这条渠道，但能做的也只有甲苯，不能涉及其他兴奋剂，因为兴奋剂有其他组在做，这就是所谓的‘既得权’。”
进差点儿笑出来一昇连这句话都猜到了。
“我还真没见过他。”
“那您能等多久？”
昇好像在做笔记。
“不过，那混账还是没打垮我们组。只是没过多久，我兄弟就犯事儿了，搞得我们不得不放弃甲苯生意，那可是咱们组最困难的时候……”
“话虽如此，可大多数客户并不在乎这些。关键是那群毒贩，他们要靠这过日子的，要是我们这儿断了货，他们肯定会换别家买。”
两人碰杯。
“做过头了？”
“那要建立在有货源的条件上，要是没货，还谈什么既得权呢？刚才我说的甲苯也是如此，我们可以重开，但不能赶走比我们后入行的家伙。只有保证好自己的生意，才有余力管别人。”
服务员又端菜来了，鸡肉炒腰果和盐水对虾。
“两百万的事呢？”
“不，今天的事情必须单独跟您谈才行，所以我才希望您一个人来。”进凝视着角的眼睛。
“不，”进摇摇头，含糊其词，“不是收手，只是……”
“那是新产品，当然是最先开始卖的人有既得权了。”
——上次的要求被我硬拦下来了，可这回就……
二
“您不了解那群人，他们都是人渣，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干。我们黑帮还懂点人情世故，他们才不管这些呢，背叛你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忘恩负义。”
见进也提前二十分钟出现，角不禁苦笑：“真拿您没办法啊……”
见进突然低头，角有些措手不及。
在黑帮的世界中，靠的不是学历和道理，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佳战术。
突然，角站起身，跪倒在地。
角噘起嘴，仿www.99lib.net佛有些犹豫。不过，他还是开了口：“我兄弟管的其实是甲苯那块儿，可搞着搞着，就轮到我兄弟出头了。在那件事发生前不久，有个小鬼搞的小集团在我们组的领地里卖甲苯，我们组的几个小年轻就去‘管教’他们了，可麻烦的是他们做过头了，把新宿署惹了出来。”
“出人命了。我们组马上让动手的人去自首。可新宿署有个条子很奇怪，他不盯杀人案，反而盯甲苯那条线，一直追着我们组不放。他有个外号叫‘新宿鲛’，真够恶心的。那混账想借此机会一把端了我们的甲苯销售网。那家伙说又说不通，顽固不化，在警局的人缘也不咋的。”
“让您独自赴约真是不好意思。”进一口饮尽，低头道歉。
“没错。可我知道这个价钱太勉强了……”
“他姓鲛岛，可谁都不用姓叫他，都直接喊新宿鲛。您去新宿街头随便抓个小混混问问，尽人皆知啊。”
“原田先生，您这么了解我们，还会有这种误会吗？”
出师的黑帮都会这种技巧，无一例外。那自然不是学校里教的，而是大哥、老大的言传身教。
角轻轻摇摇头，说道：“他跑去人家暴走族那里踢馆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做那种生意了，几年前出了点事……就连原本一直在搞的甲苯都不搞了。”角低声说道。
注释：
他吃了个烤鸭卷，还把手指上的京酱舔了个干净。
“那这段时间就从其他地方……”
“那先喝个啤酒吧。”进说完便拿起放在手边的啤酒瓶。
当进需要对黑帮施压时，便会对角施暴。
“此话怎讲？”
进叹了口气。
拄了电话，进回到中餐厅，在收银台用现金结账。之所以不签名赊账，是为了防止突然退房时押金不够付饭钱的情况。只要多给些押金，即使离开房间时不跟酒店前台打招呼，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角先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这次的十万颗，您给我两百万就行了。”
“好的。”
“那是自然。”
角用服务员送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和手，微笑着点点头。今晚的角身着深蓝色休闲西装，下身则是千鸟格西装裤，白衬衫配以红金色英国军团斜纹领带。进则是意大利产的软西装。
可没过多久，角又把进叫了出来，提出了组织的真正要求。
进回到包厢www.99lib.net，角正若无其事地吃着杏仁豆腐。
角凝视着他说道：“我跟您说，‘冰棍’这件事，我们双方一直合作得很好，我也知道这多亏了您的智慧，尤其是把价钱压得那么低，让年轻人先喜欢上‘冰棍’，这招真是太妙了。托您的福，现在‘冰棍’流行开了，所以我才不想放过这笔赚钱生意啊——决不能放手！提不提价我不管，您可千万不能断货啊。”
其实他没什么食欲，并不是因为谈话的内容，而是刚走的沙贵与“冰棍”的作用。
第一声铃声还没响完，昇就接起了电话：“一切照计划进行。”
“直接原因不是这个。总之，他有个看不顺眼的外国混账，就去找他们算账了，结果搞死了一个，另一个重伤，我那兄弟也被捅了好几刀，到鬼门关走了一遭。”
进默默望着角。
他低声问道：“也就是说，给我们的批发价会变成一百六？”
“出了点事？”
“哎呀，让我先给您倒酒吧。”角抢过酒瓶，往进的酒杯里斟酒。
一
“嗯。”
“明年。”
进如果再次拒绝，就等于是不给角面子，而上次他还为偏袒进负了伤。拒绝不仅会触怒暴力团，还会触怒角本人。
他没有用中餐厅里的电话，而是跑去了大堂的公用电话亭：“喂。”
“新宿署的鲛岛……我知道了，说不定能用上。”
“毒贩会那么快流走吗？”
——出了点小问题。
进很清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角算计好的。可事已至此，他已无可奈何。
进沉默了——切正如昇所料一角的回答，与昇料想的如出一辙。
服务员送来皮蛋拌海蜇、清蒸鸡肉等凉菜。
“成本吗？”
“原田先生，提价这件事我会出面说服毒贩的，那可是人气产品。涨到四倍他们肯定会有怨言，可其他货也涨过价，问题是货源停半年就太麻烦了……”
“是的。”
“我知道。”
“不，还是不知道的好，至少在事情还顺利的时候。”
“别这样，我明白了。”进劝道。
“真的吗？您真的明白我的苦衷？”他带着怀疑的眼光看向进。
进也拿起筷子。服务员送来了鲍鱼。
角没有立刻作答，他盯着进的脸看了半天，才开口问道：“您要收手？”
“请等一下！”角打断了进，闭上双眼，在脑中飞速计算，“现在我们给下头的价钱是五十片两百二，提价了就会逼近一千，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