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嗯，我和朋友约了在这儿见面，可就是不见他来啊。这里开到几点？”
“就是他，中间那个高个子——”
鲛岛不露声色地错开视线。没想到店里的光线会那么亮，他不禁紧张起来。
角认出鲛岛了。
“你觉得呢？”鲛岛一边反问，一边环视四周。所有客人都在灯柱背后，看不清长相，包括自己在内。
“您辛苦了！”
鲛岛翻过人行横道线十米开外的护栏，跟着过马路。
“我们这种人，要是不出来玩儿就没救了。把老婆淹死也要玩儿啊。”
服务员走过来说：“葵小姐……”
“好的，这边请。”
“服务员，拿电话来！”角身边的白色迷你裙喊道。角则双手伸开，放在沙发靠背上，跷着二郎腿。
二十到二十三岁的年轻姑娘们身着大胆的迷你裙，坐在走廊两边的包厢中。店里光线昏暗，只有皮沙发包围的包厢才能照到灯光。姑娘们一动，手链、项链与开襟中的白色双峰便会反射光线。
“你找我有事？”
凯点点头：“旧金山。”纯正美国口音。
“辛苦了。”
“店开到两点，可客人还有很多，有的会坐到4点呢。”
他跪在地上与葵耳语几句。葵点点头，把布制杯垫盖在喝到一半的啤酒上。
“好的，请少等。”
包厢里就角一个男人，旁边还有个身着白色迷你裙的波霸姑娘，胸部跟晶有一拼。桌上放着瓶白兰地。
没人来赴约吗？鲛岛看着两人，思考着。在临关门的时候进店，直接点了那个沙贵，莫非她是角的情妇？
“我给你这种印象啊？”
“混账，胡说什么！”司机大声喊道。
深夜1点20分，小弟中的一个先行出门，跑去开车。他从停车场开出一辆白色奔驰，停在俱乐部所在的店铺楼门口。
鲛岛放下听筒，离开电话亭。咖啡厅由玻璃窗围起，站在外面也能看见里面的情况。角不在里头。
三年前，角曾因恐吓未遂被捕，当时留下的地址一直没变过。
“只是比喻啦，比喻。”
“我是鲛岛。”
等在门口，能撞见他们一同下楼吗？要是他足够谨慎，也许会与那人分头行动。
穿过衣帽间，跟来的凯按下电梯按钮，等在一旁。
“大家都不回去啊？”
鲛岛下定决心，按下电梯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上，角按下一楼的按钮，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他要去哪儿？在青山一丁目的十字路口右转就是涩谷，左转则是赤坂，直行就是六本木。
服务员离开了，两个年轻姑娘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是黑人，身着深V领晚礼服，开口逼近肚脐，衣服上还装点了各种亮片，另一个则穿着超短裙，一弯腰就会走光，看起来最多二十岁。99lib.net
“谢谢惠顾！”服务员们整齐划一地喊道。
那口气，不知是开玩笑还是动真格。
啊——鲛岛明白了。真壁案开庭时，角去旁听了。当时鲛岛还出庭做证了。
耳边突然有人说道：“有何贵干？”
“店里出学费？这么好啊？”鲛岛对凯说道。
“谢谢惠顾！”姑娘们昇口同声。
“不用了。”鲛岛盯着角。
鲛岛总算找到了角。就在他斜对面。
“田久保。”
“不。”
“我见过你吗？”
是时候了。鲛岛与服务员示意结账。
“谢谢，你可以回去了。”鲛岛说道。
凯耸耸肩。
“那你靠什么赚钱？”
“就您一位？”
“怎么了？”角有些发怵。
服务员沉默片刻后回答：“好的。”眼中闪过鄙夷的神色。
“请问您要等的人是……”
“我叫凯。”黑人姑娘说道。
“早稻田鹤卷的公寓，他老婆也住那儿。”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角的司机站在电梯间里，一见鲛岛，脸色都变了。
“谢谢您的酒。”她站起身。
“可是会从工资里扣钱的，所以我总是很穷。”凯露出洁白的牙齿，闭上一只眼睛做了个怪样，“一定要找个好‘爸爸’呀。”
“不用送了。”角看着鲛岛，笑着说道，“不介意我跟您一块儿下去吧？”
“店里送我们去学校学的。”
凯看了看鲛岛的手表。突然，店里变亮了。
是去赴约吗？鲛岛紧张起来。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可能是在六本木活动的组，或是“冰棍”制造者的相关人士。
又看了角一眼——他还在往这边看，同时与身旁那个叫沙贵的姑娘说话。沙贵摇摇头。
“我是第一次来，不知道他怎么样。”
角的小弟中没有鲛岛见过的面孔，显而易见，四个都是“黑帮混混”。鲛岛不认识他们，并不代表他们不认识鲛岛，说不定鲛岛走在马路上时，就被他们记住了。
小弟们的吼叫与送客的年轻女公关娇媚的声音混在一起。三个小弟目送角坐上奔驰后座。车尾还伸出车载电话的天线。
“我们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碰头呢。”
“田久保先生……保留的酒用的是您的名字，还是田久保先生的名字？”
“趁现在多喝点儿好酒吧。”
鲛岛看了看电梯的显示盘，黄色灯光从二楼爬到三楼，停下了，旁边写着“club menuetto”。其他楼层都有好几家店，可见这家店规模不小。九-九-藏-书-网
角被年轻的小弟们团团围住。能带着小弟饮酒作乐，说明他在组里的地位非常稳固，否则高层定会责怪挖苦，说不定还会派人“教训”他。
笑声、娇声、窃窃私语与乐手的钢琴演奏在店内交错。这家店很高级，但也不太“正经”。女公关们年轻貌美，大半是白人或黑人。她们打扮得性感而夸张，那衣服像是没法穿出门的戏服。三面环绕的包厢座都很宽敞，还围了玻璃围栏，很有私密性。三分之二的座位上有人，每个包厢里至少有两个女公关。
沙贵把听筒举到耳边，确定通了，再交给角。
“鲛岛先生也是吗？”
巡查一脸不悦地探出头来，可一见鲛岛手中的警察手册，便敬了个礼，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警亭里有两个戴着阿波罗帽的少年，另一位巡查正在向他们了解情况。
鲛岛离开电梯口。既然角是一个人来的，那就很有可能去“menuetto”赴约。鲛岛只想知道，他去见的究竟是谁。
奔驰在空荡荡的外苑西大道上飞速行驶，开过四谷四丁目，一个右转，又打亮左转灯，从大京町穿到庆应医院旁，再在外苑东大道右转，朝青山一丁目驶去。
“对不起啊，我的客人来了。”葵笑着说道，转身露出形状诱人的美臀，扬长而去。
四组的田久保巡查部长告诉鲛岛。田久保跟鲛岛年纪相仿。鲛岛需要能认出角的人协助调查，田久保只得一脸凝重地跟去。鲛岛开着宝马，停在百人町的公寓门口。
“这边请。”
“哦，两点了。”
“这就走了？”
“嗯，可为什么呀？”沙贵口齿不清地问道。
“你是美国人？”
“是黑帮？”
“你们不怕吗”
鲛岛看完这一幕，坐上电梯。凯目瞪口呆，缩着肩膀。
百米开外就是麻布警局的交警亭，门口还停着辆警车，鲛岛把宝马停在警车后。
角认出鲛岛的可能性为五成。谨慎行事，就有可能瞒天过海。
“我送您一程吧，新宿鲛大哥。”角的表情再次从容起来。
服务员送来的账单写着六万两千元。鲛岛将信用卡递了过去。
“凯，你的日语说得真好。”
鲛岛缓缓转过头去，正视角。角的脸上没了笑容。
“接下来我一个人查就行了。”
碍事、不服从命令……鲛岛在警界恶评如潮，田久保摆明了不想与他合作。要不是当时有其他署员看着，他早就拒绝了。ｈｔｔｐ://ｗｗw.9９lｉb•nｅｔ
“你淹了？”
“这话什么意思？”
签完字，鲛岛站起身。他知道角的视线还盯着自己。
人行道上罕有人烟，但也不是空无一人。
“住嘴，蠢货！”角制止了部下，又回敬了鲛岛的视线，撂下一句话，“行啊，届时请一定把我们安排在同一个号子里。”
鲛岛与那姑娘四目相对。她最多二十出头，却有一双摄人心魄、淫荡诱人的眼睛。她盯着鲛岛看了几秒，可服务员拿来无绳电话后，她就错开了视线。
“这就让你们兄弟相会。”
“谁啊？啊，沙贵啊，她也很红的。”凯说道。
不久，三位小弟与角下来了。
“那就是了。”鲛岛点点头。
车灯闪烁。
“小葵？嗯，可红了。”
“好亮啊。”鲛岛眨着眼说道。
鲛岛背对俱乐部入口。见凯表情一变，他便知道背后来人了。
“谢谢惠顾，要发票吗？”
天花板的灯光顿时亮了起来。压到最低的光亮，瞬间得到了解放。
“嘘——”葵竖起食指，“小声点儿！我们店里也有的……”
“没事，如果有我能帮上的请尽管开口。”
角放下脚，接过电话。
服务生跪在地上问：“请问您要点谁？”
“不，我知道他家在哪儿，只要他没搬家……”
“她旁边的客人常来吗？”鲛岛问道。
“嗯，眼神老犀利了。”
角微微一笑。他一把搂住沙贵，而沙贵则搂着角的腰，抬头看着鲛岛，舌尖在半张的双唇中若隐若现。
“欢迎光临。”
入口处的衣帽间里，有个漂亮女人睁大眼睛看着鲛岛。她好像是日本人与黑人的混血儿。
下车后，田久保迅速环视四周，快步朝角的反方向走去。
鲛岛将视线转回角，只见角在往这个方向看——倒不是故意，只是被赛车手一行人吸引了注意力而已。
“那就来点儿啤酒吧，等他来了再说。”
田久保一脸惊讶：“啊？”
“她好漂亮啊。”
“沙贵啊，好好记住这位客人的脸。”
“就一次，”角笑了，“审判我兄弟的时候。”
“鲛岛先生，您是做什么的呀？”葵探出身子问道。
大部分客人并非普通工薪族，很少有人穿西装，大多是运动装、羊毛开衫与运动夹克。大家打扮入时，一看就是花了金钱与心思的。
总算摆驾回府了——鲛岛心想。奔驰沿着歌舞伎町二丁目朝明治大道方向开去。如果是回鹤卷町，应该穿过明治大道，从拔弁天穿过大久保大道才是。
鲛岛回头，正好与黑人姑娘对上眼。她莞尔一笑，说：“好热闹呀。”九*九*藏*书*网
“学校？”
鲛岛点点头，再次环视四周。
鲛岛装作没看见，掏出烟来。迷你裙少女迅速掏出打火机。
“无所谓。”鲛岛摇摇头。还好带了信用卡，估计要点酒，一点，十万就没了。
是角。他双脚微微分开，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身后则是沙贵。
奔驰没有转弯——开过青山一丁目的十字路口，在第一个岔口左转，又在第一个T字路口右转——这分明是去六本木的路线。
“谁啊？我不认识哦，我没配过他。”凯如此回答。
角正好在等绿灯，刚开始过马路。司机没有跟着，就他一个。
奔驰开过乃木板的十字路口，又驶过防卫厅正门口，在六本木十字路口前靠左停下。
“摄影师！”葵说道，“要不就是设计师之类的，肯定不是普通工薪族吧？”
鲛岛缓缓回头。电梯正好开门了。
“要查他的住处？”
角依然面带微笑。
“我就说嘛，你看起来挺吓人的，但和黑帮不一样。”
“不用。”
可鲛岛想错了。奔驰在明治大道右转，又在靖国大道和明治大道的交会处左转。
“约了人。”鲛岛急中生智说道。
鲛岛看了眼车上的时钟——晚上9点40分。是要去喝酒吗？
鲛岛看着凯问：“她这么红啊？”
“现在几点了？”
话虽如此，恐怕他再也不想与鲛岛扯上关系了。除了桃井与薮外，署里没人给鲛岛好脸色。倒是有外勤巡查暗中尊敬鲛岛，但他们绝不会把这种态度表现出来，否则只会被其他署员孤立。
“欢迎光临！”头发服帖的服务生回头说道。
“欢迎光临。”
“我叫葵，请多关照。”
“警部的待遇不错啊，能去那种店喝酒。莫非有专项调查费？”
黑人姑娘虽然有些口音，但日语说得很流利。两人一左一右，与鲛岛大腿贴着大腿。
从入口下四五级台阶，就是电梯口。
绝不可轻易下车靠近。
“我还想问你呢，挺风光的啊，其他组都愁没钱赚呢。”
没等司机下车开门，角就自行打开车门下车了。鲛岛没有停车。车道上的角一脸清爽，仿佛他之前滴酒未沾。
角幽幽地点点头：“不错。”
接着，它又在外苑西大道右转一离他家越来越远了。
在角的吩咐下，她开始拨号。
走廊正面有一架白色三角钢琴，身着露肩装的女子正在弹奏。
“请自便。”鲛岛面无表情。
隔壁包厢的赛车手一行站起身。
角来到鲛岛身旁。
服务员鞠了一躬，走到远处。真要报销，桃井可能会批准，但鲛岛并没有那个意思。99lib.net
“记住就是了。要是他再来，就告诉我一声。”说着，角便吻了上去，发出激烈的响声。
还没喝够吗？可六本木并不是藤野组的地盘。当然，黑帮也不是从不去地盘外的店喝酒，可这里离他家太远了，除非与人有约，否则也太不自然了。
角一行人走进西武新宿站附近的烤肉店，出来时将近23点，之后又先后去了两家俱乐部。鲛岛小心翼翼地跟踪着。
“不知道，可店里这么暗，谁知道在不在啊。况且六本木生意好点儿的店，都有黑帮客人的。”
当晚，鲛岛身着亮灰色外套，下身是牛仔裤。他沿着人行道，快步朝防卫厅方向走去。
走了半条走廊，服务员指了指左手边的空包厢。
鲛岛坐在沙发上。那座位非常软，半个身子都快陷进去了。
“打烊时间到了。”
服务员走来说道：“本店没有田久保先生的酒。您要喝点儿什么吗？”
“不怕啊，能来这种地方的都是干部，他们不会大吵大闹，给钱也爽快啊。”
角在四个年轻小弟的包围下走出公寓。他比周围人高出一截，身着朴素的软西装，双手插在兜里，但和周围人比起来，的确不像个黑道中人。
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还都很爽朗。
服务员带鲛岛穿过打着紫色灯光的走廊。
“原来如此。”鲛岛不禁苦笑。
“现在？”
“本职工作啦，脚踏实地的那种。”
为了不被角撞见，鲛岛过了马路，找了个电话亭进去。他拿起听筒，回头一看，只见角走进了正对着人行道的店铺楼。一楼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
仿佛梦醒时分。然而，没有一个客人起身离开。
“日语学校。学费店里出。”葵解释道。她举起服务员端来的小啤酒杯。啤酒总共来了三瓶，还有清蒸贝类与醋拌凉菜等下酒菜，装在考究的玻璃盘里。如果新宿的小酒馆提供相同的服务，那就肯定是黑店，说不定两者的价钱也没太大差别。
田久保仿佛松了口气，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谢谢惠顾！”
“找我？”鲛岛反问道。
旁边的包厢传来欢声笑语，鲛岛不禁回头看去。原来是经常出现在杂志与电视中的赛车手，他也被年轻姑娘们包围着，还带了两个男人。
“您第一次来吗？”凯碰了碰鲛岛的大腿问道。
他来到三楼，推开厚重的金属大门，圆形聚光灯对准门上的浮雕文字“club menuet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