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个外国人是谁？”
“俄文的‘自作自受’。”
老爸故弄玄虚地皱起眉。
“什么消息？”梅本吐一口烟，问道。
“健一哥今年几岁？”
“你刚刚说，他曾在你那里打工。你在涩谷开的是什么公司？”
“他受阿富汗反对势力的委托张罗一些货，我协助他办理出口手续。”
语毕，两人迈开步伐。我不情愿地尾随，老爸回头丢下一句：
梅本在烟灰缸里摁熄雪茄。
“阿隆。”
“‘港俱乐部21’旧址进行改建工程中，发现一具尸骨，经DNA鉴定，与国际刑警组织的某外国人资料相同。”
啪，梅本阖上打火机的盖子。
“所以，你就来这里？真是自由的家庭环境。”
“你要去哪里？”
“你去他那里打工，做的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吧。”梅本出声，“我知道他偷偷跟中国人搅和在一起。”
“是吗？你的决定很了不起。”
“有烟灰缸吗？”
“后会有期。”他咬牙切齿，“下次，我会和你们父子好好聊一聊。”
“她很正点。”
老爸含糊其词。仍站着的梅本，拿了支新雪茄。
“蒙妮卡！”
“啊，他是我老爸，my father。”
“他妈的。”
出办公室后，我们发现廊上站一个穿燕尾服，约两公尺高的壮汉。他的下巴特别大、双眼困倦，犹如科学怪人制造出的怪物。
老爸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绝不会吃亏。”
“十分钟，没问题吧？”
老爸摇摇头。
“Your father？”
梅本偏着头。
老爸牵起蒙妮卡的手，说着像法文的话，亲吻她的手背。蒙妮卡呵呵笑着扭动身体。
“你一个高中生，怎会知道‘港俱乐部21’的事？”
老爸打声招呼，从长裤口袋掏出宝马烟，以百圆打火机点燃。
“阿隆十分优秀，形同我的左右手，却没打一声招呼就闪人。我相当倚重他，所以非常火大，才……”
梅本记下老爸报出的号码。
梅本的眼神一变，“真的吗？”
梅本默默注视着我，一会儿后才开口：
壮汉松开手，次郎就像坏掉的人偶般瘫在地上，动也不动。
“科米萨洛夫先生确实是我们的会员……冴木先生，当时你是做哪方面的工作？”
我扶起蒙妮卡，“谢谢你救了我。”
“语言的学习，要靠平时的累积。”
“不晓得最后他有没有来日本，还是到日本后，因工作繁忙，马上又离开。当然，也可能……”
“不，不是这样……”
“没有。”
“别担心，你爸是个大人，只要告诉服务员是来找我的，自然有人通报。你就乖乖坐着吧。”他口吻十分严厉。
“我和莫利斯叔叔也很熟，他最近好吗？”
坐立难安的健一，看着宝格丽手表开口：“大哥，我等一下约了人。”
梅本问。不知他是信了老爸的话，还是假装相信而已。99lib.net
老爸低声嘀咕时，我瞥见一个药头以小毛巾按着后脑杓，出现在舞池对面的吧台前。他就是我在洗手间摆平的那个鼻环、舌环当当响的家伙，健一喊他次郎。
“说来惭愧。”
“I'm OK。”
扯谎也该有个限度吧。老爸口沫横飞，把自己形容成热心教育的慈祥父亲。
“那就万事拜托。”
我按下老爸的手机号码。原以为会打不通，没想到响了三次，老爸就接起。
老爸递出烟，壮汉握在手中轻轻一揉，粉碎的烟蒂纷纷落地。
“是吗？那里只有你和梅本先生吗？”
老爸开口。蒙妮卡开心地回答：
“我先前和那个人有点纠纷。”
“冴木隆是吧？你说了不少趣事，等你爸抵达后，让我发现你胡扯，就别怪我不客气。”
“‘相当’是指多少？”
“涩谷的？”
蒙妮卡的视线移向老爸。
梅本仔细打量进门的老爸，老爸则神色自若地回望。
梅本缓缓吸口气，沉默片刻后，出声道：
梅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好。”乖孩子阿隆我站起身。
“谢啦。”
“那可真伤脑筋。”老爸搔着下巴。
“对啊。”
梅本将视线移回我身上。
“阿隆！”
梅本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名片。
“那能不能联络一下你爸？我以前曾受莫利斯先生照顾，你爸若有他的消息，我也想知道。”
“还不是某人袖手旁观的关系。”
“彼此彼此，希望我们能长久合作。”
“我爸提过，‘麦克斯’的老板曾在他以前常去的‘港俱乐部21’工作。”
“很普通，就是发发传单，买卖一些年轻人的二手衣……”
“蹦诉瓦鲁、慕休。”
我们拌嘴时，次郎已拔出蝴蝶刀。周围的人察觉后惊声尖叫，让出一条路。
此时，对方也注意到我，怒气冲冲地丢下小毛巾冲过来。
我乖巧地点头，接着问：
梅本绕过桌子，伸出右手。老爸把烟换到左手，和他一握。两人面对面，目光交会。
“他现下在哪里？”
“神气个屁……”
“好，带他进来。”他吩咐道。“还有，叫村月候在办公室外头。”
次郎突然举刀扑上前。店内发出一阵哀号，客人纷纷奔向出口。
“我说要请她喝一杯，感谢她救我儿子一命，她欣然答应。我们走吧。”
“一亿圆。”
“那你怎么知道我？”
挂上电话后，我望向梅本。“他十分钟后到。”
老爸朝天花板喷吐一口烟，注视着梅本。
老爸点点头。“在‘港俱乐部21’见过。你可能不记得，是以前苏联大使馆的科米萨洛夫先生带我去的。”
“原来如此。所以，也可能是莫利斯喽？那就太遗憾了，真教人难过。”梅本淡淡地应道。
“他可能用其他的名字。要不要我打电话确认？我爸和莫利斯叔叔的关系也很好。”９9lｉｂ•neｔ
老爸信口开河，掰得煞有其事。
梅本点点头。
“借我打一下电话，应该联络得到。”
“因为我爸常去。”
梅本眉头深锁。此时，办公室的门打开，健一拿着健怡可乐走进来。他似乎非常担心我会向他大哥密告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之后你就没见过莫利斯吗？”
待我踏进办公室，健一立刻带上门，双臂交抱倚着门板。
“不过，现下已收手？”
老爸露出微笑，指指我。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次郎挥舞着刀子，蒙妮卡惊叫着跳开。我一个箭步抱住蒙妮卡时，一道巨大的身影扑向次郎。
“不客气？”
梅本注视着老爸。
“你是冴木先生吧？”
“能不能请你帮忙了解相关情况？当然，我们会奉上谢礼。”
遭大哥斥责，健一显然颇生气。
“健一哥，你要走了吗？我原本想介绍我爸给你认识。”
健一再度靠在门上。
“No，你突然不见了，我吓一跳，以为你讨厌我。”
“因为我要准备考大学……虽然对健一哥很不好意思，但之前我说想离职，他威胁要干掉我。”
“我不是要你慎选朋友吗？”
“健怡可乐。”
“这不好……”
“大哥——”
“还没，我打算先了解情况。你的前‘老板’叫什么名字？”
我提议。电脑旁放着有线电话。
悔本问。健一瞪大眼睛，慌忙阻止：
“是啊。”老爸附和。
“原来如此……这么听下来，你的生意似乎很国际化？”
“是不认识啦，但……”健一结结巴巴。
“好吧。”梅本冷冷地点头，“随你便。”
“好。”我坐下后，桌上的电话随即响起。
“他这年纪想钱想疯了，所以，只要不至于太离谱，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是太超过，就会毁掉自己的人生。你也得小心。”
“都立K高中的留级生。”
“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冴木先生，你呢？”
老爸佯装陷入思考。
我和老爸立刻分头闪开。次郎扑了空，左手随即拔出另一把刀子。
“这什么鸟话。”
只不过，壮汉对我们父子视而不见。
这番话似曾相识。
是那个壮汉。他抓起次郎的衣领，张开小座垫般的手赏次郎一巴掌。发出的不是“啪”，而是沉沉一声“咚”，次郎的脖子立刻歪掉。壮汉又从反方向甩一巴掌，“啪叽”一声，次郎翻起白眼。
我没必要撒谎，毕竟健一手上有我的学生证影本。
然后，蒙妮卡带着微笑，向担心地低头观察她状况的壮汉说：
“愈来愈伤脑筋了。”
“原来如此。”
“打扰了。”
“喔——”
“这个嘛，有家外商保险公司邀我当保全顾问，我正考虑要不要接。一旦接下那工作，就会忙得分身乏术……”九九藏书网
“喏。”
梅本隔着都彭的火焰望向老爸，仿佛在催促他继续。
梅本把雪茄送到嘴边问：
“少废话，去吧。”梅本不由分说地吩咐。
“对了，我那朋友还谈及一件诡异的事。”
“少罗嗦！”
“其实，我在樱田门认识几个人，最近听到一些奇怪的消息。”
“败给你。她和健一很熟，刚刚是她把我介绍给健一的。”
“嗯。”
“钥匙，唔，他好像提到一把钥匙。”
倘使老爸和梅本谈得不顺利，这名壮汉应该会好生“伺候”老爸。
“你和樱田门联络了吗？”
蒙妮卡瞪大双眼。
岛津先生听到老爸这么说他，一定会很不高兴。
“喂。”梅本贴着话筒聆听。
“啊？”
“喂！”
健一撂下这句话，转身步出办公室，剩我和梅本默默对望。
“我们碰过面吗？”
“对空飞弹。那些人无法对付苏联的攻击直升机，所以委托他这笔生意。”
梅本仍注视着弟弟。
“你怎么能对年轻人讲这种话？”
健一气鼓鼓地走出办公室。
老爸终于露出认真的眼神，“那就太感谢了……”
“读书比任何事都重要。既然阿隆这么能干，等他上大学再找回来打工不就得了。”
老爸微微偏头，“被卷入连老友都无法联络的事态。”
“你是谁？条子吗？”
“谢谢。”
我没答腔，梅本抽口雪茄。
“不清楚。他做过许多工作，但我这个当儿子的，希望他能干点正经事。”
关键在于有没有所谓的“家庭”，但我仍点点头。
蒙妮卡回望着我说。我摇摇头。
梅本清清嗓子，“不过，只发现尸骨吗？有没有其他随身物品？”
“Thank you，Mr.Murat suki。”
我不想理这种人了。老爸默默向蒙妮卡伸出手，以法文低语。
“哦？不过她救了你，这下不就扯平？”
“西多、帕谢艾西、托、依、帕吉扭西。”
“对，谢谢你照顾我儿子。”
“阿隆吗？你想喝什么？”
“等你爸登场，一切就会真相大白。最好我认得他。”
“不是啦，那时生意刚步上轨道。”健一瞪着我辩解。
“应该在附近。刚刚我们在六本木十字路口附近的餐厅吃完饭，他说要去喝酒。”
我把麻烦事全推到老爸身上。
“没听过。那家店是会员制，按理，我应该记得所有会一贝的名字……”
“你爸吗？他叫什么名字？”
这确实是我的心声。
老爸若无其事地称赞。蒙妮卡又改用俄文，不知对老爸讲了什么。
“你这个王八蛋，刚刚算你狠。现下我要把你大卸八块。”
“对了。”
不愧当过单帮客，老爸没劈头开骂：“胡说什么？你疯了吗？”他很清楚儿子目前身处险境。
“没有，只接到他要来日本的联络。原本很期待与他重逢，他却从此杳无音讯……好几年了。”９９lｉｂ•ｎｅt
“哦，”梅本紧盯着老爸，“是什么货？”
“走喽。”老爸回头喊我。
“达。”老爸点点头。“多拔、萨帕贾、帕拉。”
梅本回望老爸，“一根如何？”
“我没名片，也留手机号码给你吧。”
老爸毫不畏惧地在壮汉面前停步，扬起手上那根变短、积着烟灰的宝马烟问：
他放下电话。几分钟后，传来敲门声，老爸跟着黑衣人出现。
我简直像呆子。老爸贼笑道：
“算了，不谈这些。你今天到我们店里，是想散散心吗？”
“能不能联络到你爸爸？”
健一咂着嘴，忿忿瞪我一眼。我装傻，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绝不会让你吃亏。希望你调查一下，那具尸骨是不是莫利斯先生。万一是的话，那把钥匙目前在哪里。虽然谈钱伤感情，但我会支付相当的酬金。”梅本说。
壮汉眼珠一转，默默伸出左手。老爸看着摊开的掌心，以眼神询问，壮汉默默点头。
“不好意思。”
“也可能？”
“小孩子吵架，大人不能插手。”
“你的名字是冴木凉介吧？”
我起身走向办公桌，“方便用电话吗？”
“一根？”
“怎样啦？”
伴随着尖叫，一道人影冲到次郎面前。原来是蒙妮卡。她拿杯子往次郎一泼。
“糟糕。”
他吐一口烟，看着我。我点点头。
“对。”
梅本睨着弟弟，“女人吗？”
“我不送你们了。要是想在店里玩一下再走，也请自便。”
“梅本先生的弟弟也在，好巧不巧，他是我以前打工地方的老板。”
“对。她叫蒙妮卡，是这家店老板的朋友之女，俄法混血。”
“科米萨洛夫先生很生气，怪我破坏苏联红军的财产。但苏联瓦解后，科米萨洛夫先生也开始做生意。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决定以后要好好合作，于是，他便带我去‘港俱乐部21’。”
蒙妮卡笑弯腰。
“伦敦？”梅本眯起眼。
“是啊。”
梅本靠在沙发上，从西装内袋拿出小扁盒，抽出一根细雪茄，用都彭打火机点燃。
老爸回答。大人的世界实在可怕。
健一紧盯着我，似乎担心我会拨“110”。
“目前无法证实，纯粹是传闻，也可能是我那朋友喝醉随口胡扯。”
“那么，”梅本关掉笔电，指向办公桌旁的皮沙发。“坐吧，我们好好聊一聊。对了，要不要喝点饮料？你叫……？”
“好，我马上过去。”
“怎么？”梅本打量弟弟一眼。“你认识他爸吗？”
“我不喜欢别人撒谎。虽然不晓得你的企图，也不认识你爸，但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我握有许多秘密，不少人为了刺探机密接近我，对付他们我一向手下不留情。做生意时，最重要的就是信义。有时甚至比法律更重要。”
九九藏书健一耸耸肩。
“可以，先按‘外线’，再按号码。”
“你去过‘港俱乐部21’吗？”
“你是高中生吗？”
舞池内一片静默，次郎望向老爸。
“蹦诉瓦鲁、贝雷、艾、雪尔、蒙妮卡。”
“冴木，冴木凉介。”
“二十五岁。他和我差二十岁，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对我而言，他不像弟弟，倒像儿子。我父亲早死，都是我在照顾他。”
“你爸是做什么的？”
“很高兴认识你。”梅本开口。
健一倒吸口气。
“健一，梅本健一。条子没来，他搞不好会在外面埋伏。”
“他没告诉我。”老爸回答。
蒙妮卡笑着挽起老爸的胳膊。
梅本向弟弟健一努努下巴，“你去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梅本再度打开笔电，继续工作。十分钟后，我一站起，他便头也不抬地问：
“是我。现下我在‘麦克斯’的办公室，跟梅本先生聊你告诉过我的事。我提到你常去‘港俱乐部21’，与莫利斯先生也是朋友，他说想见你一面。”
“蒙妮卡，不要紧吗？”
“她觉得我们都是花花公子，我回说她也不遑多让，她简直乐坏。”
“他应该不会空手。”
“才不是，要谈新生意的事。”
老爸点点头。“好，我努力看看。要怎么联络你？”
“呃，我在想，我爸会不会不晓得我在这里……”
阿隆我故意促狭地说，健一目露寒光。
“怎么？”
店里仍一片混乱，但已渐渐恢复平静。
“我做的事很杂，曾和莫利斯先生在伦敦合作多次。”
然而，听在辛苦养育相差多岁的弟弟的梅本耳里，却对这些弥天大谎心有戚戚焉。他忍不住起身握住老爸的手。
“威、威。”
我注视着蒙妮卡询问，她点点头。
“你多久能到？”
我打开可乐罐的拉环，喝一口润喉。
“是。”
行经走廊，来到舞池时，我环顾四周，凑近老爸耳畔问：
我不禁火大。他不顾身陷险境的儿子，还敢泡救儿子的女生。这个人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几年前，这孩子的母亲去世。他是独子，考虑到他未来的发展，一直带着他在国外生活也不是办法，便退出那方面的工作。目前我以教育儿子为重心，只要能够养家餬口就好……”
“喂。”
“那还真巧。”老爸嘀咕道。
我摇摇头。
梅本的语气颇为绅士，不代表他内心也是绅士。
“噢，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七年前，期间音讯全无。”
健一把可乐递给我。他的上衣背后不自然地鼓起，所以故意斜着身体，以免被他大哥察觉。
“干脆同时干掉你们，省得麻烦。”
我默默一笑，健一似乎不敢违抗供他读书的大哥。
壮汉默默点头，单手抓住倒地的次郎腰际，拎进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