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俗话说得好，最好的谋略是利用别人的愚蠢获利。
第一章
“卢拉跟你谈起过他吗？”
他重重地放下杯子，左手托着右肘，支撑着前臂，继续狠狠地抽烟。
“因为她恨死她那个该死的家庭了。和我一样。她不想再跟他们有半点关系。”
“嗯，可以开始提问了。”斯特莱克掏出笔记本和钢笔，“卢拉死的时候，你在国外，是吗？”
一听到这话，索梅立刻条件反射地做出了一个抗拒的动作、一个自我保护的动作。然后，他站起身，喘着粗气，走向照片墙。那里，无数个卢拉——微笑的、充满希望的、安宁祥和的——都在盯着他看。
“为什么这么说？”
“随便坐。”索梅边说边一屁股坐在一张木钢结构、铺满素描的深色桌子后面。斯特莱克拉过一张用单片有机玻璃弯成的椅子。桌上有一件印着戴安娜王妃的T恤，不过是墨西哥式圣母玛利亚形象的戴安娜。戴安娜不仅在玻璃和珠子的映衬下闪闪发光，一片心形的绯红绸缎上还绣了个斜斜的王冠。
更远处是张侧面照，照片中的她在嘴唇和眼睑上各放了片金色的叶子。她学过如何将脸摆在最适合拍摄的角度，知道该流露出何种感情，所以才显得如此美丽么？或者，她其实就是个透明体，所以情感才能如此自然地发散出来？
“事发前几个小时我刚回来。”索梅轻轻弹一下手中的烟，“我去了东京，八天都没怎么合眼。飞机十点半左右在希思罗机场降落。该死的时差。害得我在飞机上根本睡不着。不过，要是飞机失事，我还是宁愿自己醒着。”
“他订购的，还是……”
最后，他终于发现一个极不显眼的门铃。接着电控门便自动从里面打开了。走廊没有任何装饰，却十分通风，因为开着空调而多了几分寒意。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屋内传过来。一个浑身都是银镯子的姑娘走出来，她穿一身黑，头发却是番茄红色。
“不常。”斯特莱克说。
他再次把手伸进抽屉里。按了几个键后，他把手机递给斯特莱克。
“嗯。”索梅又隐隐露出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看起来，你的确不像那种人。你想跟西娅拉和布莱妮聊聊？”
“跟我说说那个跟踪者。”
“哦，遗憾。好吧，你们在一起会让他显得特别老，不是吗？”索梅咯咯笑着说。
仓库大门在斯特莱克身后啪地关上后，他还能听见索梅冲桌边那个番茄红头发的姑娘大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特鲁迪。你在想，让他从后面狠狠地干你，对吧？对吧，亲爱的！强壮的兵哥哥！”
斯特莱克想起沃德尔对达菲尔德的评论。
斯特莱克想起迪比·马克的话：该死的媒体把她逼出了那扇窗。
他说得义愤填膺、口沫横飞。接着他停下来，拉开一个暗抽屉，拿了包薄荷香烟出来。斯特莱克注意到，索梅的指甲已经快被啃光了。
“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他解释道，“那时候，我还是默默无闻的凯文·奥乌苏。走的时候我改了名字。跟你一样。”
落地窗间的白色石灰墙壁上挂满照片。引起斯特莱克注意的，是索梅办公桌对面墙上那幅名叫《堕落天使》的照片。这幅声名狼藉的照片被放大到十二英尺。然而，仔细查看一番后，他才意识到它跟公众熟悉的那幅有些不一样。这张照片上，卢拉大笑着望向身后：脖子欢快地高高扬起，不仅弄乱了一头长发，半边黝黑的乳头也凸显出来。西娅拉·波特抬头看着卢拉。
索梅叼着那根刚点上的烟，点了好几下头，才把烟拿下来，继续说道：“嗯，我觉得，她一定是怀孕了。”
“一找到他，就立刻谈。”
“不，我住在查尔斯街，”索梅说，“去年才搬到那儿去的。不瞒你说，离哈克尼真他妈远，后来觉得别扭了，不得不搬走。那儿太吵了。我是在哈克尼长大的，”
“没有。有趣的事情多了，我们才不会谈一个保安。”
索梅那双突出的怪眼直勾勾地盯着斯特莱克。
斯特莱克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索梅颇有些夸张地翘起二郎腿，故作惊讶地问道：“这么说，那个会计觉得布谷或许是被谋杀的？我一直叫卢拉‘布谷’。”他多此一举地补充道。
他顿住了，好像在期待斯特莱克发表点意见似的，但斯特莱克还在记录索梅说的话。不过，他一边写，一边开口问道：“你认识罗谢尔，对吧？”
他跟着昂首阔步的设计师来到走廊尽头，爬上一架钢板橡胶螺旋梯。梯子顶端是一大片白色的矩形办公区。右侧一排落地窗尽显泰晤士河及其南岸的惊人风光。
“我不好，”索梅平静地说，“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什么时候跟达菲尔德谈？”
“不认识。”
“上周，警报器响了，招来一堆消防车。”索梅向斯特莱克解释道，“所以，后台老板们不希望再有人在楼里抽烟。他们能不择手段地制止你。”
斜眼看向斯特莱克。“我喜欢他们的强壮粗暴，”他说，“但布谷不喜欢。好吧，瞧瞧她最后勾搭上的都是什么人。我一直跟她说，既然你他妈要这样大肆宣扬你的出身，那就去找个靠谱的黑人小伙安定下来。迪比不就他妈的最合适吗！干吗不找他？”
“我在YouTube上看过他的一个短片，他在里头就穿了件带饰钉的套头衫。我挺喜欢的。”斯特莱克指着索梅的胸口说，“是个拳头图案。”
“嗯。不过我们有个约定。就像玛丽莲·梦露和蒙哥马利·克利夫特一样。我们发过誓，要是谁真的想自杀，先给对方打电话。她应该给我打电话的。”
自从见过她之后，这个号码他每天都要拨上十次，99lib•net却一直都没有得到回音。
“嗯，我听说了。他很想睡她。”索梅轻蔑地说，“她也知道。这种事她见得多了。不过，她对我说，他一直没能得手。”
“特鲁迪，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会很忙，别叫我。”索梅对她说，“亲爱的，给我们弄点茶和点心来。”
“我只记得布谷跟我说过，亚力克布·里斯托留下的就是那家老公司的股份。经济衰退时期，他的公司（阿尔布里斯）就已经垮了，彻底一蹶不振。布谷还没到二十岁时，就赚得比他们都多了！”
“你给她回电话了吗？你知道是什么大事吗？”
“噢。”看见斯特莱克，她说。
“事实上，他给了我双倍酬金。”
“上季时装秀上，我给她放的走秀音乐就是迪比的《丑女孩》，‘婊子，别自我感觉良好啦。你得赶紧去买面新镜子。现在这面在糊弄你呢！醒醒吧，因为你跟那个卢拉可没得比。’达菲尔德很讨厌这首歌。”
他夹着那根白色香烟使劲吸时，手指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这不是自杀？卢拉心理方面有问题，不是吗？”
“占有欲。病态的占有欲。她时刻都要见到布谷，不然，就担心她会像之前的那个孩子一样死掉。以前，布里斯托夫人会来参加每场时装秀，拖累每个人，直到病得来不了为止。对了，还有个待布谷就像待废物一样的舅舅。布谷开始赚大钱之后，他才稍微礼貌了些。他们都知道美钞的价值，那些姓布里斯托的人都知道。”
“卢拉死那天当值的保安。”
他的脸上满是夸张的线条，和矮小结实的身材形成十分奇怪的对比：眼球突出，好似鱼眼，而且仿佛都快跑到脑袋两侧去了。圆圆的脸蛋就像亮晶晶的苹果，宽厚的嘴唇呈椭圆形，小小的脑袋则几近滚圆。索梅仿佛就是一位乌木雕刻大师厌倦技术，突然转向怪诞之后的作品。
“是么？”
“出租车。埃尔莎没给我约到车。本来应该有个司机来接我的。”
“她讨厌布谷，嫉妒死她了。布谷可能没看出来，我可看出来了。她想得到免费的东西。她根本不在乎布谷是死是活。算她走运，最后的结果是……
他们顺着白色走廊经过一扇敞开的门，屋里有个正朝人体模型抛金色薄纱的东方女子。这个女人扁平脸，已到中年，她透过薄纱盯着斯特莱克。那个房间亮得像整形手术室，但却满是工作台和各种织物。墙壁也成了一幅幅拼贴画，遍布各种草图、照片和便条。一个娇小的金发女郎打开一扇门，从他们面前穿过走廊。斯特莱克觉得她整个人都好似裹在一个巨大的黑色管状绷带里。
他支吾片刻，接着说道：“有件该死的事已经困扰她好几个月了。有个人老是跟踪她，还每天凌晨三点往她前门里塞信。邮筒的声音不断将她吵醒。那人在信上说的事把她吓坏了。接着，她跟达菲尔德分了手，搞得狗仔队随时守在她家门外。再然后，她就发现自己所有的电话都被他们窃听了。可她又非出去找那个该死的婊子不可。事态越来越糟，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她想要摆脱那一切，找回安全感。我叫她搬来跟我住，但她却买了那个阴森森的坟墓，该死的！
索梅的声音中夹杂着特鲁迪惊讶的尖笑声。
“你的家人还在哈克尼吗？”
索梅坐直身子，死死地盯着他。
“不过警察已经查过他了。他们跟我说，在布谷死的那天晚上，他好好地待在那儿的安全病房里。”
她又像来时那样消失。斯特莱克利用等待的时间拨打罗谢尔·奥涅弗德手机。
“嗯，我送的。我每个系列都送了她一个。”索梅又拿了根烟，指着照片说，“我还让那个送信人给迪比·马克送了些衣服过去。”
“那她为什么选择跟她舅舅托尼一样的姓。”
“查尔斯街离‘肯蒂格恩花园’不太远，是吗？”
“那张照片，”斯特莱克指着他身后墙上那张巨大的《堕落天使》说，“也是五百万英镑那份合同里的？”
“不知道。”索梅抽完这根烟，紧接着又点燃一根，“那些日本人不停地找我开会。每次想起给她打电话，时差的问题就出来了。总之……实话告诉你吧，我觉得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我他妈的确实不太高兴。我想，她应该是怀孕了。”
可接着他一下子痛哭起来。不同于布里斯托的号啕大哭，他哭得悄无声息，眼泪哗哗地淌过他那黝黑光洁的面颊，流到T恤上。他闭上眼，转身背对斯特莱克，额头抵着墙壁，止不住地颤抖。
“嗯，警方拍的尸体照片上——”
“你能帮我联系上西娅拉·波特和布莱妮·雷德福吗？”
设计师再次面向斯特莱克时，那双怪异而凸出的眼睛已经湿润。
“没错，她穿着玛丽贝尔和费伊，”
和那张更著名的版本一样，观者的注意力还是会立刻被卢拉吸引。
“她带我去见识过那地方。伦敦上流社会住宅区，到处都是有钱的俄国人和阿拉伯人，还有像弗雷迪·贝斯蒂吉那样的混蛋。我对她说，宝贝，你不能住在这里。到处都是大理石。在我们看来，大理石可不漂亮……跟住在自己的坟墓里一样……”
“没有。干吗要谈他？”索梅烦躁地说，“他只是她的司机。”
螺旋梯那边传来一阵叮当声，特鲁迪顺着奇形怪状的楼梯再次出现。她把一个黑色漆器托盘放在桌上，托盘上放着两个俄罗斯银丝玻璃茶杯，浅绿色的茶水上漂着几片枯萎的叶子。托盘里还有一盘跟木炭似的华夫薄饼。斯特莱克顿时怀旧地想起凤凰餐馆的馅饼、
九九藏书网麦片糊，以及红褐色的茶。
“几乎到处都在卖，还引得天主教徒写抗议信。不过，乔·曼库拉上朱尔斯·荷兰德的节目时，也穿过这件。我想，今年冬天要不要做一件耶稣形象的威廉王子长袖衫。或者，哈里①也行。光着身子，就用AK47遮住老二，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这种颐指气使的口气似乎并没有惹索梅不快。他反倒是一副很享受这句话的样子。很可能是新鲜的缘故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斯特莱克说，“不过，我对女人和她们的衣服可不在行。”
居伊·索梅几乎比斯特莱克矮了一英尺，体重或许只有斯特莱克的百分之一。
“我从没觉得她是自杀。达菲尔德说他戴了个狼头面具，待在毒品贩子那儿。这他妈算什么不在场证据？我希望你仔细查查他。但愿你别像那些警察一样，被他那该死的名人头衔弄得晕头转向。”
“听起来很像。你也听到了，她很兴奋……所以我就有这个感觉。这种事布谷干得出来。她希望我跟她一样高兴。她那该死的工作，见鬼去吧！我他妈也该见鬼去，居然指望她给我代言新一批的配饰……”
这位设计师的黑T恤的前胸缀着上百颗小银钉。那些小银钉组成一幅猫王头像的三维立体图，仿佛他的胸膛是个玩引针艺术的地方似的。更令人眼花缭乱的，是那件紧身莱卡面料上清晰可见的六块腹肌。
索梅整洁的灰色牛仔裤是细直条纹的，脚上的帆布胶底运动鞋则似乎是黑色小山羊皮和漆皮材质的。
“我不认为他们有多迷达菲尔德。”
“噢，好吧，或许他现在大方点了。”
“好吧，还是说衣服。卢拉的最后一张照片上——就是她走入大楼时拍的那张，似乎还是裙子配外套……”
居伊·索梅工作室是泰晤士河北岸一个废弃的十九世纪仓库。闪闪发亮的河水晃得他眼花缭乱，半天没找着隐蔽的入口在哪里。这栋建筑从外观上来看，找不到任何能体现其用处的特征。
“你怎么从机场回到家的？”
“嗯，明白了。”斯特莱克说，“但她死的时候穿得却不一样。”
“我从来没叫过乔尼，”斯特莱克轻弹着笔记本说，“我爸爸妈妈没结过婚。”
“噢，我知道基兰·琼斯，”索梅轻笑一下，说，“他每次以为我在朝窗外看的时候，都会摆出点造型来。但要当模特，他妈的这家伙还差得远。”
索梅说道，咬起指甲来，“我一直都不喜欢约翰·布里斯托。他总是挑布谷的刺。做点有意义的事吧！出柜吧！你听过他狂热地赞美他妈妈吗？说到胡子②这事儿，”
“卢拉跟你说过，迪比·马克要住到她楼下吗？”
“我希望他妈的最好别是他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们又复合了。如果我没出国，她肯定没胆子再跟他勾搭上。不，布谷就是等着我去日本呢，这狡猾的小贱人。她知道我讨厌那小子，而她很在乎我的看法。我们就像家人，布谷和我。”
“凌晨两点布谷会放进屋的人，还能有谁？”
“什么？哦，好……”
“所以，越看新闻，我越明白没搞错。我他妈的差点难受死。”
“他们家不是很有钱么？”
“亚力克·布里斯托没留下多少钱，至少不像传说中那么多。反正是不够用的。不像你老爸。怎么会，”索梅突然话锋一转，“乔尼·罗克比的儿子怎么当起私家侦探了？”
“你们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斯特莱克跟他握手。他意外地发现索梅还挺有力气。那个红头发的姑娘又叮叮当当地回来了。
“嗯。看他那副醉醺醺、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去他妈的……不过，我也吞了不少镇静剂，不然我会告诉他我是怎么想的。什么悲痛欲绝，都他妈是装出来的！这个虚伪的垃圾！”
“不是我说的。我从没说过这话。某个小报的婊子打电话到办公室，问那条裙子的名字。一个女裁缝跟她说了，结果他们就说她是我的发言人。他们觉得我想借此出名，那个贱货！我操！”
“就是她哥哥说的那个五百万英镑的合同吗？”
“你有多了解他？”
“哦，嗯。”斯特莱克撒谎道。
“你还是决定继续用这张照片参赛，尽管卢拉已经……”
“他会跟我说的。”斯特莱克随口说道。他收拾起笔记本，看了看表，“我占用了你不少时间。再次感谢。”
“因为这就是他的工作，”斯特莱克说，“继续讲布里斯托那家的事。”
“我不是存心要惹你不痛快，”斯特莱克平静地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回家之后还换衣服。她坠楼时穿的是亮片上衣配牛仔裤。”
她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但却要浅一些。
“你觉得卢拉的死不是自杀？”
“我不知道。”索梅的声音低了些，“第二天我就忙别的事去了。”
斯特莱克把手机递回去。
“走路的话二十分钟吧。布谷说再也受不了那个老宅子时，我想让她搬来跟我住，但她没来。她选择那套该死的五星级牢房，就为了躲开媒体。是他们把她逼到那儿去的。他们也要负责！”
“你不喝茶吗？没关系。我都不知道我干吗要喝这种垃圾。要是我老爸叫了一杯茶，上来的却是这玩意儿，肯定会气出心脏病的。”
“我就是问问而已，”斯特莱克说，“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一条消息，说你告诉媒体，她死的时候穿着你设计的裙子。”
“你说‘到处都是’……”
卢拉·兰德里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传出来，带着几九-九-藏-书-网分嘶哑和不成熟。在斯特莱克听来，她有些故意模仿伦敦东区的口音。
“嗯，说过。不过她根本不兴奋。我不停地跟她说，宝贝儿，如果他为我写三首歌，我就脱光了，躲在前门后面等他进去。索梅从鼻孔里喷出两道长长的烟雾，”
“你觉得卢拉为什么改名？”
“真他妈是笔好买卖，”索梅轻蔑地说，“我的正版外套，可都是三千美金起价！在休闲装上印我的标签，就能让那些衣服卖疯。所以，不这么干才叫傻！”
“至少比我想象的迷。”索梅说。
那群模特穿的衣服依次为彩虹的七色。
“谢了，特鲁迪。亲爱的，再给我拿个烟灰缸来吧。”
“达菲尔德的？”
“你真是太好了，谢谢。”
“去他妈的，”他低声说，“不准再那样说她。‘尸体’。见你妈的鬼！你他妈就是个冷血动物，混蛋！怪不得乔尼那该死的老家伙不喜欢你。”
“嗯，我很可能会为她设计出一个系列。但顶着个肚子到处拍照，可他妈不是闹着玩儿的！而且，我都想象得到，布谷之后肯定会犯傻，宁愿抛弃一切，也不想打掉那个该死的孩子。她就是那种人，一直都渴望有人爱，渴望有个家。布里斯托一家根本就没好好待她。他们收养她，却只把她当作伊薇特的玩具。那个女人真他妈是个最吓人的婊子。”
“精神病患者。他认为他们是夫妻，或类似的关系。他已经被强制收容治疗了。”
仿佛听见了他的话一般，特鲁迪的脚步声越来越大。终于，她再次走进来，喘着粗气，抓着个沉重的玻璃烟灰缸。
别处也是她的照片。到处都是她的照片。左边那张照片上，她站在一群模特中间。
“嗯，有点像乔尼。”他仰望着斯特莱克的脸说，声音很娘，还带点儿伦敦东区的腔调，“但壮实多了。”
他在椅子里坐立不安地又点燃一根烟。
“他们在迪基·卡伯里饭店度过那个周末之后，你就没再跟卢拉说上话，对吗？”
“漂亮的百货公司、精品服装店、网上，”索梅噼里啪啦地说，“怎么了？”
这话似乎让索梅吃了一惊。
“亲爱的，这是免费赠品，”索梅拉长声调说，“这可是笔好生意。一些定制的套头衫和配件。名人的支持永远都不是坏事。”
又过了一分钟。一个矮小的黑人男子突然穿过走廊，朝斯特莱克走来。他穿着胶底鞋，像猫一般悄无声息。他夸张地晃动着臀部，上半身却纹丝不动，只有肩膀轻微摇动，双臂则几近僵硬。
他递了根纯白的烟给斯特莱克，斯特莱克拒绝了。接着，索梅弹开那个有雕花子，也暗指约翰其实是同性恋，他的女朋友不过是挡箭牌而已。
索梅说，“那条裙子叫‘玛丽贝尔’——”
“不，晚上我跟维克托和罗尔夫睡。我的猫。”他笑着补充一句，“我吃了一颗安眠药，睡了几个小时。然后，五点时醒了。我在床上按电视遥控器，调到天空新闻台，看到一个男人戴了顶极其糟糕的羊皮帽，在大雪中站在布谷家的那条街上，说她死了。屏幕下方滚动的字幕也这么说。”
索梅的头猛地轻晃一下，这是个表示拒绝和生气的动作。
“嗯，布谷带她来过这儿一次。她就是个自私鬼。”
“不过，干吗要谈论我呢？通常，你一拿出那个笔记本，人们就会开始讲他们的人生经历么？”
“懂了。那些东西到底有多受欢迎？”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从鼻孔里呼出来。
“应该被赶回利物浦了吧，索梅说，”
“嗯，是其中之一。一定是谁送给他的。一件是拳头，另一件是手枪，背面印着他的歌词。”
“你难道没看——”
“她生活如此糟糕，完全是那家人害的。以前我常跟她说：‘别管他们了，亲爱的，你得往前看。’可她偏不听。布谷就是这样，总是白白为别人奉献，做些徒劳无益的事。”
“他觉得他侥幸逃脱，可以为所欲为了，该死的垃圾！布谷换衣服，肯定是因为知道他要来。难道不是么？就算他们吵架了，她也知道他肯定会来找她的。但这事他永远都不会跟你说！”
“我也不知道，没去了解。”索梅说，“我们很少交流。我实践的，就是我宣扬的，瞧见了么？”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达菲尔德？”确定特鲁迪听不见之后，斯特莱克问道。
“她星期三给我打过电话。当时我还在东京。”索梅说，“这个笨蛋总是忘了我比她早八个小时。凌晨两点，电话调的是静音，所以我没接到。不过，她留了个言。她不是自杀。来，听听这个。”
“减减肥，”他对斯特莱克说出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那我就送点XXL号的东西给你了。”
“没什么奇怪，其他成千上万的人也会有！”
姑娘犹豫片刻，明显一副想反对的样子。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可能是怀孕了？”
“那天晚上，监控录像拍到两个人跑出卢拉住处，其中一个身上穿的外套就印着你的商标。”
索梅领着斯特莱克走下螺旋梯，再次经过那条白色走廊时，他的那副气势好像又都回来了。在凉爽的门厅握手告别时，他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悲痛之色。
他伸出一只手，手腕微弯。
“卢拉死的前一天，有人送了些手提包给她……”
“那种垃圾我才不看，”索梅凶狠地说，“所有——所有的调查。我一点都不想读，压根儿就不愿意去想这件事。我告诉过他们把那玩意儿拿远点。”他边说边指着那些楼梯和自己的员工，“我只知道，她死了！而达菲尔德，就是一副心里有九*九*藏*书*网鬼的样子。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不过也足够了！”
图案的芝宝打火机点烟时，说：“真希望我也能想到要请个私家侦探。我真的压根没想到这一茬。真高兴有人已经这么做了。我完全不相信她会自杀。我的理疗师说这叫否认③。我一周接受两次治疗，但他妈的根本就没什么用。如果吃那玩意儿不会影响我设计的话，我会像布里斯托夫人一样大嚼安定。不过，布谷死后一周，我尝试了一下。结果发现自己就像个僵尸。但我想至少它还是帮我挺过了葬礼。”
索梅重重地吸了口烟，再开口说话时，白色烟圈也跟着话语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他是谁？”
“我他妈差点死掉。我以为还在做梦，或者到了他妈的另外一个次元，还是什么东西……我开始给每个人打电话……西娅拉、布莱妮……她们的电话全都占线。自始至终，我都盯着屏幕，希望他们能突然从电视里跳出来说‘搞错了，死的不是她’。我不断祈祷，希望是那个无家可归的罗谢尔。”
“这他妈就是一种致敬，”索梅大声冲他说，“这是她最漂亮的样子。这他妈就是向她致敬。她是我的缪斯。如果那些混蛋搞不懂这一点，那就去他妈的！这个国家的媒体比垃圾还不如，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
“你跟德里克·威尔逊熟不熟？”
“到处都是。你最后一次去服装店是什么时候？”索梅那双凸眼淘气地扫视着斯特莱克那件深蓝色外套。“不过，这是什么东西啊，你的退伍西装？”
“真的？”
“嗯，不过，约翰·布里斯托是个律师。”
他像个舞者似的猛一转身，招呼斯特莱克跟上。
“当然。”索梅不屑地说，“他当然有杀念。我们每个人都有，都会有杀人的冲动。所以，达菲尔德怎么可能例外？他的心智完全是个十二岁的坏小孩。我都可以想象他怒气冲冲、暴跳如雷，然后就——”
“谁是埃尔莎？”
“够了解的，他就是个垃圾。”索梅端起薄荷茶，“女人为什么都那样？布谷也是……她并不蠢——事实上，她非常犀利——那，她到底是看上埃文·达菲尔德哪点了？我告诉你，”他没等对方回应就紧接着说道，“他觉得自己是饱经沧桑的诗人了？灵魂受到了重创，痛苦不堪，痛得连梳洗收拾的时间都没有了？醒醒吧，小混蛋。还真把自己当拜伦啦！”
索梅似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脸困惑。
“你一定觉得她值得，所以才把那份五百万英镑的合同给她？”
“去年，在我的庆功派对上，我看见他对布谷大吼大叫。我插了进去。我跟他说，有什么事儿冲我来。我也许有点婆婆妈妈，”索梅沉着脸说，“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能把那个吸毒的杂种揍趴下。他在葬礼上也表现得像个蠢货。”
“或许能有帮助。”
“那里的全天候安保就像一座要塞，所以她才买了那儿。她觉得，这样一来就彻底安全了，任何人都没法再对她下手。
“吃惊吧？但是，伦敦的黑人真的不可能彼此都熟悉。”
“那她的司机呢？基兰·科洛瓦斯·琼斯？”
“我知道。不过，布谷和我一直叫他会计。好吧，是我这么叫，布谷有时候也会跟着这么叫，如果她想故意淘气的话。那家伙总是刺探布谷赚了多少钱，巴不得把每个人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我想，他应该是按最低标准给你付侦察费吧？”
“谢谢。”索梅尖声道了个谢。她把烟灰缸往他面前一放，又匆匆下楼去了。
“该死……弗雷迪贝斯蒂吉？好吧，·他是个混蛋，我知道！有个姑娘——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在他的制片公司上班。该死的他居然想强奸她。我没夸张，”索梅说，“就是强奸。下班后把人家灌醉，然后按倒在地。有个忘拿手机的助理回去取手机，正好撞见那一幕。贝斯蒂吉给了他们钱。所有的人都叫那姑娘起诉，但她却拿了钱跑了。人们说，他以前常拿些非常变态的做爱方式惩罚自己的第二任妻子。她用媒体威胁他，最后拿着三百万分手费走了。所以，布谷是绝对不会凌晨两点还放弗雷迪·贝斯蒂吉进屋的。就像我说的，她可不蠢。”
然后，他叼着烟，透过层层薄荷烟雾，斜睨着斯特莱克。
“嗯。”索梅说，“那四个包是第一批。这张照片里她挎着的是‘卡希尔’。因为她，我给这些设计都取了非洲名字。她对非洲异常迷恋。她找到的那个下贱生母说她爸爸是非洲人，这简直让布谷发了狂。不停地说要去那儿学习，去那儿做志愿者工作……毫不在意或许老淫妇早就跟五十个亚迪④上过床了。非洲人，居伊索·梅在那个玻璃烟灰缸里掐灭烟头，“我的天哪，那婊子尽拣布谷爱听的说。”
“嗯。那家伙之后又做了什么吗？你不会是怀疑贝斯蒂吉吧？”
“没人受得了达菲尔德那种人。除了女人。如果你问的话，我会说这叫扭曲的母性本能。”
“卢拉死之前的那个周末，弗雷迪贝·斯蒂吉和她待在同一家酒店里。”
“基兰对我说他们关系很好。他还说，卢拉曾经给过他一件你设计的外套。价值九百英镑。”
“亲爱的，这个我们都知道。”说着，索梅脸上又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去年，你老爸为《滚石》杂志拍照时，他99lib•net的服装是我负责的紧身西装配破圆顶礼帽。你经常见到他吗？”
“我和索梅先生约在十点见面，”他对她说，“我是科莫兰·斯特莱克。”
“你不提问题吗？或者，你就准备一脸惊恐地坐在这儿，等着别人不假思索地招供？”
“赶紧去。”索梅吼道，“我他妈才是老板，我就是烧了这栋楼又怎么样。把火灾警报器里那些该死的电池抠出来！不过，还是先去把烟灰缸拿来。”
注释：
去居伊·索梅工作室那天，斯特莱克一早就到伦敦大学联合会洗了澡，穿衣服也格外讲究。仔细研究过这位设计师的网站后，他发现索梅倡导的都是这样的东西：做旧的皮套裤、金属网领带以及黑边头巾——看起来好似去掉了圆顶的破旧礼帽。斯特莱克起了一丝挑衅心理，故意选择一件传统而舒适的深蓝色西装，就是他在西普里亚尼吃饭时穿的那件。
“噢，”她又开口道，“好的。”
“好吧，那玩意的确不是定做的，从架子上拿下来就可以卖了。懂了么？”
“那个舅舅不出名。而那是个好姓。如果她变成卢拉·布里斯托，迪比就不能写《LL⑤，你是我的》了，不是么？”
“他穿过那些东西么？”
“我他妈怎么知道她为什么换衣服？”索梅狂暴地问，“也许她冷了。也许她——这真他妈荒谬。我怎么可能知道？”
金发女郎和特鲁迪一样，也给了他一个冷淡的白眼。斯特莱克觉得自己就像个毛发旺盛的庞然大物，一头试图融入僧帽猴群中的猛犸象。
“你了解贝斯蒂吉夫妇吗？”
“在哪方面吓人？”
“我想知道，你跟他说过话吗？或者听卢拉谈起过他吗？”
“星期三她们都要去我那儿拍照。伊斯灵顿一号阿灵顿露台公寓。如果你五点左右来，她们会有空跟你聊聊的。”
“有时候会。”
索梅盯着墙上那些照片，静静地抽了会儿烟。斯特莱克问道：“你住在哪儿？这附近吗？”尽管知道答案，他还是问了。
“你觉得他对卢拉是有可能动杀念的，是吗？”
“好了，亲爱的。我有些事要告诉你。我不敢肯定你一定会喜欢，但这是件大事。我真是他妈的太高兴了，我一定要告诉谁才行。所以，方便时给我回个电话吧！赶紧，啵——啵——”
“嗯，我正要问你这个。”斯特莱克说，“那就是你的成衣生产线，是吗？”
“你喜欢？”注意到斯特莱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件衣服，索梅问道。
“他们说，有个邻居听见了争吵声。所以肯定是达菲尔德。我觉得就是达菲尔德把她推出窗子的。要告诉警察吗？我准备好了！我要跟他们好好说说，这该死的家伙有多讨厌！我随时可以站上被告席指证他。还有，要是这截烟灰掉下去，”他用跟刚才一模一样的语气接着说，“我就烧死那个小贱人。”
索梅声音里的狡猾和讽刺全都消失了。他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她想接触到活生生的东西。过去，我们常常说起这事。对我们来说这是件大事。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跟那个该死的罗谢尔搅到一起的原因，什么‘上帝的恩典’之类的。布谷觉得，要是她不漂亮，或者布里斯托家的那些人没有把她当作一件玩具送给伊薇特收养，她应该就是罗谢尔那个样子。”
他用另一只没拿烟的手，做了个猛然前推的动作。
“他是个大块头，有牙买加口音。”
斯特莱克静静地等待着。终于，索梅擦了几把脸，转过来。他没说为什么哭，只是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来，又点燃一根烟。猛吸两三口之后，他用一种不带感情的理智口吻说道：“如果她换了衣服，那就说明她在等人。布谷向来都是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她一定在等谁。”
“只听布谷提起过。男的是垃圾，女的就是一尊会走的蜡像。我没了解她的必要。我知道她是哪种人——花丑陋丈夫票子的富婆。她们会来参加我的时装秀。她们想勾搭我，像高级妓女一样，随时想爬上我的床。”
索梅一副被逗乐的样子。
“但她立刻就会讨厌它的。我知道，她一定会。她跟自己喜欢的一切都断了联系。布谷喜欢五光十色和吵吵闹闹。她喜欢走在街上的感觉，喜欢自由的感觉。警察认为是自杀，还有个原因就是窗户打开了。她自己打开了窗户，因为把手上只有她的指纹。但我知道她为什么要开窗。她从来不关窗，就算外面冷得要死也不关。因为她受不了那种死寂，她想听见伦敦。”
“嗯。我打赌会计肯定也会逼着她坚持抬价，抬到不能抬为止。”说到这里，索梅的怒火又蹿上来，“但布谷并没有跟我讨价还价。她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一旦拿下，肯定会让她迈上一个新的台阶。钱应该不是唯一的原因。所有的人都把她和我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她的重要突破——为《时尚》杂志拍照那次，穿的就是我设计的那条参差不齐的裙子。布谷喜欢我的衣服，也喜欢我。不过，你达到某个层次后，每个人都会对你说你还可以拥有更好的。于是，他们便忘了到底是谁将自己推到那样一个高度的。接着，‘砰’的一下子，他们坠落谷底。”
“没约到车，被我开除了的那个家伙。晚上那个时间，还要自己找计程车，我他妈最不想遇到的就是这种事。”
“你一个人住吗？”